回程的马车上,苏轻语一直闭目养神,看似平静,脑中却在反复回放澄心别苑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对话、每一个眼神。秦彦泽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周晏那步步紧逼的探究,还有她自己那番绞尽脑汁、真假参半的应对……像走马灯一样转个不停。
直到马车在周府侧门停稳,云雀搀扶着她下车,走进那熟悉的、如今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些死气沉沉)的偏院小门,苏轻语才仿佛从一个高度紧张的考场,回到了可以稍微喘息的安全屋。
“小姐,您脸色不太好,先喝口热茶。”云雀手脚麻利地倒了杯热茶递过来,脸上满是担忧,“那位王爷……没为难您吧?”
苏轻语接过温热的茶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暖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扯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没事,就是……说了些话,有点累。” 她没详细说,说了云雀也未必完全明白,徒增担忧。
(何止是有点累,简直是心力交瘁!跟秦彦泽说话,比连续做三个实验汇报还烧脑!每一根神经都得绷紧了,生怕掉进他话里的陷阱。(′-i_-`))
她走到窗边坐下,秋日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暖洋洋地洒在身上,稍稍驱散了些许从别苑带回来的寒意。她捧着茶杯,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窗外开始凋零的庭院,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一边,是今日澄心别苑中,那个玄衣冷峻、话语如刀、将她置于审视目光下的睿亲王秦彦泽。他请她去,名为“答谢”,实为“探究”。他问的是漕运、仓储、土地、流民、乃至“格物致知”的方法。他看重(或者说,警惕)的,是她那些超越时代的“见识”和“思路”。在他眼中,她或许是一个值得探究的谜题,一个可能有些用处的“奇才”,或者……一个需要被监控的“异数”。
秦彦泽对她的“期待”,是“有用”,是“解惑”,是“评估价值”。这种期待,冰冷、务实、甚至带着风险,但却奇异地……将她视为一个独立的、具备思考能力的“个体”来对待(哪怕是需要被审查的个体)。他没有把她框定在“女子”这个身份里,没有预设她应该关心什么、不应该知道什么。他只是直接地、甚至有些粗暴地,将她抛入他关注的实务问题中,观察她的反应和能力。
(虽然被当成研究对象的感觉很不爽,但至少……他没有因为我裙子而否定我脑子里可能有东西?(→_→) 这算是一种另类的、扭曲的‘惜才’?或者只是纯粹的‘物尽其用’?)
而另一边,则是季宗明那温柔似水、深情款款的面容,以及他不久前在小院里,握着那本《漱玉集》,恳切说出“让我来保护你”的画面。季宗明对她的“期待”,是“柔弱”,是“需要被呵护”,是“成为他后院中一朵被精心供养、同时也被牢牢掌控的娇花”。他欣赏她的“才情”和“与众不同”,但这份欣赏的终点,是希望她将这些特质收敛起来,只为点缀他的生活,成为他“才子佳人”美谈中的一部分,最终“相夫教子,尽享清福”。
季宗明的期待,是“藏娇”。是将她纳入他的羽翼(也是牢笼)之下,按照他的意愿和这个时代对“完美妻子”的想象,来塑造她、安置她。他的温柔是诱饵,他的深情是锁链,目的都是将她固定在一个安全(对他而言)、可控的位置上。
(一个想把我当‘工具人’(还是高危未鉴定版)来用,虽然危险但空间似乎更大?一个想把我当‘收藏品’关进漂亮笼子里,看似安全实则窒息?这选择题……也太坑了吧!(╯‵□′)╯︵┻━┻)
两种截然不同的“期待”,代表着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也对应着两个男人对她本质截然不同的认知。秦彦泽看到了她可能具备的“能力”与“异常”(并因此警惕),而季宗明,更多看到的或许是她作为“女子”的吸引力,以及这份吸引力能为他带来的价值(情感价值或实际利益)。
苏轻语并非天真少女,不会因为秦彦泽的“另眼相看”就感动涕零,觉得遇到了知己。那审视的目光和背后的权力压迫,她感受得清清楚楚。但相比之下,季宗明那种包裹在糖衣下的、试图将她驯化纳入传统轨道的“深情”,更让她从心底里感到抗拒和……一丝悲哀。
(难道在这个世界,女子就只有这两种出路吗?要么被当成异类审视利用,要么被当成附属品收藏圈养?就没有第三条路,让我能作为‘苏轻语’自己,堂堂正正、自由自在地活着?)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而强烈地浮现出来,让她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
“云雀。”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干。
“小姐?”正在整理床铺的云雀回过头。
苏轻语看着她,这个忠心耿耿、却也深受这个时代观念影响的小丫鬟,轻声问道:“你觉得,女子活在这世上,是不是……注定只能依附父兄、夫君、儿子?是不是只有嫁人生子、管理内宅这一条路可走?”
钩子:她问云雀:“女子是否注定只能相夫教子?”
云雀被她问得一愣,显然从未思考过这么“深奥”的问题。她歪着头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奴婢……奴婢不知道。大家都这么说,戏文里也这么唱。可是……” 她看着自家小姐沉静的侧脸,想起小姐做的那些事——查账、画画样、出主意救活了锦绣坊,甚至还能跟王爷说上话(虽然看起来很吓人)——这些,好像都不是寻常女子该做、会做的事。
“可是小姐您……就和别人不一样。”云雀小声地、带着点崇拜地说,“您懂好多,也能做好多事。奴婢觉得……女子或许……也不一定只有一条路吧?就像小姐现在这样,不也挺好吗?” 她不知道“好”在哪里,但总觉得小姐现在眼神亮亮的(虽然有时很累),自己挣钱,想做什么似乎也能做成一些,比从前在周家唯唯诺诺、看人脸色时,要……有生气得多。
苏轻语听着云雀懵懂却真诚的回答,心头微暖,也越发坚定。连一个没读过什么书的小丫鬟,在亲眼看到不同后,都能产生一丝疑惑和向往,何况是她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
“是啊,不一定只有一条路。”苏轻语喃喃重复,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
秦彦泽的“惜才”(或利用)固然危险,但至少承认了她有“才”,这或许能成为她在夹缝中争取一点自主空间的契机。而季宗明的“藏娇”,看似温柔美好,实则是一条让她逐渐丧失自我、最终泯然于众的绝路。
她对秦彦泽,需要的是更深的警惕、更周全的伪装,以及在必要时,有限度地展示“价值”以换取生存空间。她对季宗明,则需要更坚定的疏离、更巧妙的周旋,绝不能让他那温柔的陷阱束缚住手脚。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秦彦泽不可靠,季宗明更不可靠。最终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和……我脑子里的东西,还有手里能抓住的钱。)
锦绣坊的分红,是她安身立命的第一步。秦彦泽那本医书和今日的“关注”,是危险,也可能是一把双刃剑。季宗明的“深情”,是需要小心应对的迷雾。
她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摊开那本《金匮药性赋注疏》,又看了看旁边画到一半的绣样草图。
路要一步一步走。当务之急,是继续充实自己(知识就是力量!),经营好锦绣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小心应对周府(虎穴尚未脱离),谨慎周旋于季宗明(稳住,别被套牢),以及……警惕并利用好秦彦泽那份莫测的“关注”(与虎谋皮,须万分小心)。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苏轻语深吸一口气,抛开那些纷乱的思绪,重新拿起画笔,专注地勾勒起绣样上松针的细节。
心中那份因不同期待而产生的隐约疑虑,并没有消失,反而化作了更清醒的认知和更明确的目标。
她苏轻语的路,要由自己来选,自己来走。无论前路是荆棘密布,还是迷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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