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流转,暑气渐消,转眼便到了八月十六。
这一日是恩州乡试的正考之日,天还未亮,恩州府贡院外已挤满了身着长衫的学子,人声鼎沸却又透着几分肃穆 —— 州试关乎功名前程,乃是无数读书人鲤鱼跃龙门的关键一步,容不得半分轻慢。
贡院坐落在府城西北角,朱红高墙巍峨耸立,墙头插着 “恩州贡院” 的黄旗,门前两座石狮子怒目圆睁,守院的兵卒身着铠甲、手持长枪,神色威严,将闲杂人等拦在三丈之外。贡院大门紧闭,只留两侧侧门供考生入场,门楣上悬挂着 “秉公取士” 的匾额,在晨光中透着庄重之气。
武松与清河书院的同窗们早早便到了贡院外,他身着干净的青布长衫,背着简单的考具 —— 笔墨纸砚用布包好。
“武兄,你看这贡院,好气派!” 王成才踮着脚尖张望,脸上满是紧张与兴奋,“听说里面分为上千间号房,一人一间,吃喝拉撒都在里面,直到考试结束才能出来!”
武松点点头,目光扫过贡院外张贴的《乡试规程》,逐条细看:乡试分三场,今日为第一场,考经义五道;
明日第二场,考诗赋各一首;
后日第三场,考策论一道。
每场考试从黎明入场,日暮交卷,期间不得擅自离号,饮食由官府统一供应。入场前需接受严格搜身,严禁携带书籍、笔记、利器等违禁物品,一旦查出,即刻取消考试资格,重者还要治罪。
“规矩倒是严苛。” 赵小乙看着规程,眉头微蹙,“搜身竟要如此仔细,连衣襟夹层都要检查,这也太失体面了。”
“科举取士,最重公平,严苛些也是为了防止舞弊。” 武松淡淡道,“只要身无违禁之物,便无需担心。”
说话间,贡院两侧的侧门缓缓打开,兵卒们高声吆喝:“考生依次入场,按名册核验身份,接受搜身,不得拥挤喧哗!”
学子们立刻排起长队,依次上前。先由官吏核对名册与身份证明,确认无误后,再由两名兵卒进行搜身 —— 从头顶到脚底,衣襟、袖口、鞋袜,甚至连发髻都要拆开检查,确保没有藏匿任何违禁物品。
有几位学子因怀揣着作弊的小抄,被当场查出,兵卒立刻上前将人拿下,押到一旁的空地上看管,引来众人的侧目与叹息。
武松看着这严格的搜身流程,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并未携带违禁之物。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周英台,却见她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神中满是慌乱与挣扎,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英台兄,你怎么了?” 武松察觉到异样,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太过紧张了?”
周英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发颤:“没…… 没什么,只是有些心慌。”
她看着前方正在接受搜身的学子,兵卒的手在对方衣襟上仔细摸索,心中愈发绝望 —— 她女扮男装,一旦接受搜身,身份必然暴露。
到那时,不仅科举功名化为泡影,还会落得个 “欺君罔上” 的罪名,连累父亲与院长,甚至可能影响到武松的前程。
她一路女扮男装,躲过了书院的同窗,躲过了沿途的盘查,本以为能顺利参加州试,却没想到卡在了这最后一关。搜身,成了她无法逾越的鸿沟。
队伍缓缓前移,越来越近的距离让周英台的心跳愈发急促,脸色也愈发苍白。她看着武松沉稳的侧脸,心中涌起无尽的酸楚与不舍 —— 她多想和他一起走进贡院,一同参加考试,可现实却如此残酷,让她不得不放弃。
“武兄,” 周英台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我…… 我不能参加考试了。”
武松愣住了:“为何?马上就要轮到我们了,你寒窗苦读多年,怎能在此时放弃?”
“我…… 我突然腹痛难忍,实在无法坚持。” 周英台找了个借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或许是天意如此,我与功名无缘。”
“腹痛?要不要找个医馆看看?” 武松连忙问道,伸手想去扶她。
“不必了,” 周英台避开他的手,摇了摇头,“只是老毛病犯了,歇一歇便好。武兄,你们快进去吧,别因为我耽误了入场。”
她看着武松,眼中满是不舍与祝福,“我在外面等你们,武兄才华横溢,定能高中,不要辜负了自己的努力。”
王成才和赵小乙也围了过来,纷纷劝说:“英台兄,再坚持一下,乡试三年才有一次,错过就太可惜了!”
“是啊,要是实在难受,我们帮你向考官说明情况,或许能通融一下。”
“不必了,” 周英台语气坚决,却难掩声音中的颤抖,“我心意已决,你们快进去吧,别迟到了。”
她知道,搜身是铁律,绝无通融的可能,与其在这里被揭穿身份,不如主动放弃,保全自己与他人。
武松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决绝的眼神,心中虽有疑惑,却也知晓考试时间紧迫,不能再多耽搁。他叹了口气:“也罢,你在外面找个阴凉处歇息,我们考完第一场便出来看你。”
“好。” 周英台点点头,强忍着泪水,目送着武松、赵小乙、王成才等人走向侧门。
轮到武松入场时,官吏核对了他的身份与名册,确认无误后,两名兵卒上前进行搜身。他们动作规范却不粗鲁,仔细检查了武松的衣襟、袖口、鞋袜,甚至拆开他的发髻查看,见确实没有携带任何违禁物品,才放行道:“可以进去了,到号房后按牌号入座,不得擅自走动。”
武松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周英台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身影单薄,正朝着他的方向眺望。他对着她拱了拱手,转身走进贡院大门。
贡院内部格局规整,一条宽阔的甬道直通深处,两侧是密密麻麻的号房。号房狭小逼仄,仅能容纳一人一桌一椅一床,房内贴着考生的牌号与姓名。武松按照牌号找到了自己的号房,里面陈设简单,却也干净整洁。他将考具放在桌上,整理好衣襟,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候。
贡院外,周英台独自坐在柳树下,看着紧闭的贡院大门,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她掏出怀中的折扇,扇面上是她亲手画的墨竹,背面写着一首她私下里为武松作的诗,却从未敢让他知晓。
她知道,今日过后,她便要离开恩州府,回到家中,接受父亲安排的命运。女扮男装求学的这段日子,是她一生中最自由、最快乐的时光,而遇到武松,更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她虽未能参加州试,未能与他并肩作战,却也真心祝愿他能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武松,愿你得偿所愿,名扬天下。” 周英台轻声呢喃,将折扇紧紧抱在怀中,转身缓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