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落幕三日后,吏部的观政文书便送到了城南小院。
按本朝规制,状元、二甲前列进士需分入六部历练半年,熟悉政务流程、体察吏治运转,待观政期满,再由吏部综合考评拟定官职。说人话就是 “实习!”
可武松展开文书一看,却有些意外 —— 上面赫然写着 “新科状元武松,着入兵部观政,随郎中核对镇洮军三年军饷、粮草、军械收支账目”。
一旁的赵小乙也收到了文书,被分配到吏部打理官员考核档案,见武松的分配,忍不住皱眉:“武兄,按惯例,状元多入礼部、翰林院历练,怎么会派去兵部?还专管账目,这分明是故意为难。”
武松将文书捏在手中,心中了然。这定是高俅暗中发力的结果 —— 论经义礼乐,他或许能凭才学立足,可账目核算本就是繁琐细致的活,且军饷账目牵扯甚广,极易出错,对方就是想让他理不清头绪,再扣上 “无理政能力” 的帽子。
“是高俅的手段。” 武松语气平静,将文书折好放入怀中,“他怕我在清流聚集的礼部站稳脚跟,便把我扔到兵部管账目,想让我出丑。”
王成才凑上前,满脸愤愤:“这老贼也太歹毒了!军饷账目最是复杂,三年的旧账堆得跟山似的,怕是故意弄得乱七八糟,就等你出错呢!”
“无妨。” 武松笑了笑,眼中透着自信,“越是复杂,越能看出门道。
他想让我理不清,我偏要把账目算得明明白白,只是这活儿急不得,得慢慢来。”
赵小乙还是忧心:“武兄,你虽聪慧,可军账核算有专门的规制,不比经义诗赋,一步错便步步错。兵部郎中十有八九是高俅的人,定会暗中使绊,你得多留个心眼。”
“我知晓。” 武松点头,“观政既是历练,也是试探,如今还多了场较量。咱们各自小心,遇事互相照应便是。”
王成才拍着胸脯:“武兄,你安心应对兵部的事,酒楼筹备的前期打探,就交给我!我这几日便去东京街巷转转,看看哪里有合适的铺面。”
“辛苦成才了。” 武松拍了拍他的肩膀,“铺面不用急着定,先摸清行情,重点看地段、格局,最好能符合高端定位,咱们要做就做东京独一份的酒楼。”
次日天不亮,武松与赵小乙便换上朝廷发放的青色观政官袍,向皇城而去。辰时刚过,两人便抵达各自衙署。
兵部衙署内,气氛比礼部肃杀几分,廊下不时有身着戎装的军官匆匆走过,案牍上除了文书,还摆着不少舆图、兵符。
负责带武松的兵部郎中王大人,是个四十余岁的精瘦汉子,眼神锐利,却带着几分敷衍,见武松前来,只淡淡摆手:
“武状元不必多礼,观政期间,你便专职核对镇洮军三年的收支账目。这些卷宗都在这儿,你慢慢看,有不懂的…… 也可以自己琢磨。”
说罢,他指了指墙角堆叠如山的卷宗,足足有半人高,上面落着薄薄一层灰尘,显然是许久未曾有人触碰。
“多谢王大人。” 武松躬身应道,走上前翻看卷宗。这一看,便知王郎中果然没安好心 ——
卷宗毫无章法,军饷、粮草、军械的账目混在一起,有的按年份排序,有的按兵种分类,甚至还有不少零散的票据夹在其中,字迹潦草,有的还被水渍晕染,难以辨认。
更离谱的是,收支单位混乱,一会儿用 “石” 计量粮草,一会儿用 “斗”,军械采购的价格有的标 “贯”,有的标 “两”,还夹杂着不少地方特有的计量单位。
换做寻常文人,面对这堆乱麻似的账目,怕是早就头大如斗。可武松心中却有底 —— 他前世虽不是会计,却学过基础的分类统计知识,对付这些账目,足够了,只是需要耐心。
接下来的日子,武松每日天不亮便到兵部,直到暮色沉沉才离开。
他先搬来两张空案几,将所有卷宗全部摊开,第一步便是分类 —— 整整花了两天时间,才将 “军饷、粮草、军械” 三大类彻底分开,每类又按年份拆成三摞,那些零散的票据也一一对应归类,光是整理分类,手指便被纸张磨得发红。
王郎中每日都会过来 “巡查”,见武松前两日只做分类,连算盘都没动,心中暗笑:果然是个门外汉,连核算的门道都摸不着,再过几日,保管他自己先撑不住。
第三日,武松开始着手单位换算。他从兵部典籍库借来本朝《度量衡规制》,将所有混乱的单位统一换算 —— 粮草以 “石” 为基准,钱财以 “两” 为基准,地方特有的计量单位则对照规制逐一折算。
这活儿繁琐至极,比如有的票据写 “粮草三担”,有的写 “五斗”,还有的写 “八升”,需一一换算成 “石”;军械价格有 “纹银五贯”“碎银三两二钱”,也得统一折算成 “两”,稍有不慎便会出错。
武松不敢怠慢,每一笔换算都用算筹反复核对,遇到模糊不清的规制解释,还得请教兵部的老典籍官,只是那老官被王郎中打过招呼,常常故意拖延,让他跑个三四趟才能问出结果。
第五日,武松终于开始逐笔核对第一年的账目。
他按月份梳理,军饷发放看士兵名册与发放记录是否吻合,粮草收支对照采购票据与入库登记,军械则核对采购清单与库房盘点。
起初还算顺利,可到了年末,便发现第一处异常:十二月份军饷发放记录上的人数,比士兵名册多出三十人,疑似吃空饷。他在纸上做好标记,注明票据页码,继续往下核对。
日子一天天过去,武松的案几上渐渐堆满了写满标注的纸张。他每日中午只啃几口干粮,喝几口凉水,便又埋头工作,有时遇到前后矛盾的账目,还得翻出前几个月的卷宗反复对照。
有一次,他发现第二年八月的粮草采购价远高于市价,想找同期的市场物价记录佐证,王郎中却推脱 “典籍库失火,相关记录已丢失”,武松不甘心,竟托赵小乙在吏部档案中查找,终于找到同期济州府的物价呈报,证实了虚报的事实。
王郎中见武松越查越深入,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本以为这堆乱账能让武松知难而退,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放弃,还查出了不少猫腻,那些异常款项中,有几笔正是他当年经手虚报的,若是被彻查,自己怕是难逃干系。
他开始暗中使绊,一会儿让武松帮忙整理兵部舆图,一会儿又派他去传递公文,想打断他的理账进度,可武松总能挤出时间,白天处理杂事,晚上便留在衙署加班,有时甚至要到二更天才能返回小院。
王成才也时常在小院等候,汇报酒楼筹备的进展:“武兄,我看好了朱雀大街的一处铺面,老板急着返乡,价格也合适,等你忙完这阵,咱们便去定下来。”
“好,你先摸清底细,等我理完账目便去。” 武松点头应下,心中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转眼便是第十日,武松终于核对完三年的所有账目。他将所有异常款项汇总,足足有十七处,涉及金额八千三百余两,涵盖虚报粮草采购价、虚增士兵名额吃空饷、军械采购以次充好等多种情况。
他用一张大白纸绘制了简易的分类统计表,将每类的总收入、总支出、异常款项、对应票据页码一一列明,一目了然。
傍晚时分,王郎中又像往常一样前来 “巡查”,见武松将一张统计表放在案头,心中咯噔一下,故作随意地问:“武状元,这十多日过去了,账目看得如何了?若是实在理不清,也不用勉强。”
武松抬起头,眼中虽有疲惫,却透着坚定,他将统计表递过去:“劳烦王大人费心了。
晚辈已将三年账目全部核对完毕,这是统计结果,其中十七处异常,疑似虚报开支、吃空饷,每一笔都有对应的票据佐证,还请大人过目。”
王郎中接过统计表,手指微微颤抖。他逐行细看,那些被他故意打乱的单位、颠倒的日期、模糊的字迹,竟全被武松理顺了,统计表上的数字精准无误,异常款项的标注清晰明了,甚至连他当年刻意抹去的一处虚报痕迹,都被武松从其他卷宗中找到了佐证。他心中惊涛骇浪:这武松竟真的做到了!
“这…… 这统计方式倒是新奇。” 王郎中强装镇定,试图挑出毛病,“本朝核算账目,向来是按票据逐笔核销,你这般分类统计,怕是不合规制。”
“规制是死的,人是活的。” 武松回应道,“分类统计更能清晰看出收支脉络,异常款项也更容易发现。
晚辈核对过三遍,每一笔数据都与卷宗一致,大人可随时查验。这些异常款项涉及金额巨大,若属实,便是严重的贪墨行为,还请大人禀明朝廷,彻查此事,也好给镇洮军的将士们一个交代。”
王郎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支吾道:“此事…… 此事重大,需从长计议。武状元先将账目和统计表收好,老夫明日再向上峰禀报。” 说罢,便匆匆转身离去,脚步竟有些踉跄。
他心中早已乱了分寸,只想尽快找高俅的亲信商议对策,若是此事败露,自己怕是要万劫不复。
傍晚时分,武松与赵小乙在皇城门外汇合,一同返回小院。此时的武松虽面带疲惫,却难掩释然。
“武兄,这十多日你可累坏了,账目终于理完了?” 赵小乙关切地问。
武松点点头,将理账的过程与结果说了一遍:“总算是理清了,查出十七处异常,涉及八千多两银子的贪墨。王郎中怕是慌了神,那些异常款项,多半有他的干系。”
“什么?” 赵小乙又惊又喜,“武兄,你真是厉害!我就知道你能行!只是这般一来,你怕是彻底得罪了王郎中,甚至高俅一党。”
“早就得罪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桩。” 武松笑了笑,“观政期间能查出这些猫腻,也不算白费功夫。只是我有种预感,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后续怕是还有更多刁难。”
“是啊,高俅一计不成,定会再生一计。” 赵小乙忧心忡忡,“我今日在吏部听闻,高俅的亲信正在暗中打探你的动静,怕是在琢磨新的对策。”
武松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入了仕途,又想在这大宋有一番作为,就避免不了和高俅对上,他敢伸手就砍了他的狗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