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身文书到手的那日,东京城飘着细雨,洗去了金风楼的脂粉气,也洗去了苏小小一身的风尘。
她换下了华贵的花魁服饰,穿了一身月白粗布衣裙,长发松松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只插了一支素银簪子,褪去了所有装饰,反倒更显清丽脱俗。
只是那原本就纤细的身形,此刻更显单薄,脸颊微微凹陷,眼底带着未消的倦意,显然是赎身前绝食抗争留下的痕迹。
没有惊动任何人,苏小小提着一个简单的布包,一步步走出了金风楼的大门。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她却觉得浑身轻快,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枷锁,呼吸都变得自由。
她没有犹豫,径直朝着城南武宅的方向走去 —— 她要亲手告诉武松,她做到了,她以清白之身、自由之姿,来到了他面前。
武宅的院门虚掩着,潘金莲正在院中晾晒衣物,听到敲门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素衣女子立在雨中,眉眼熟悉,却比记忆中清减了许多。“姑娘是?”
“奴家苏小小,特来拜访武大人。” 苏小小微微躬身,语气恭敬,没有了往日花魁的娇俏,多了几分寻常女子的温婉与疲惫,眼底却藏着一丝久经风月场的敏锐。
潘金莲心中一动,瞬间想起了这位金风楼的花魁。她放下手中的衣物,连忙上前开门:“原来是苏姑娘,快请进,别淋坏了。”
她侧身让苏小小进来,目光不自觉地打量着她 —— 一身素衣,无甚装饰,难掩风华,却也难掩憔悴。
走进堂屋,潘金莲倒了杯热茶递过去:“苏姑娘稍坐,二郎刚从商行回来,正在后院洗漱。”
苏小小接过茶杯,指尖传来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她轻声道:“多谢夫人。奴家今日前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亲自向武大人道一声谢,也了却自己一桩心愿。”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屋内陈设,简单却雅致,透着家的温馨,心中愈发笃定,这样的男子,值得自己的等待。
话音刚落,武松便从后院走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水汽。见到堂屋中的苏小小,他先是一怔,随即认出了她,只是眼前的女子,与醉仙楼中那个艳压群芳、神采飞扬的花魁判若两人。
她太瘦了,脸色也有些苍白,眉宇间藏着倦意,一看便知是遭了不少罪。
武松心中猛地一揪,一股心疼之意油然而生。他快步走上前,语气中带着难掩的关切:“苏姑娘,你怎么瘦成这样?可是在金风楼受了不少委屈?”
这声直白的关心,让苏小小眼中瞬间泛起了泪光。连日来的坚持与委屈,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强忍着泪水,摇了摇头,目光却紧紧锁住武松,眼中满是真挚:“些许委屈,不算什么。武大人,奴家今日来,是想告诉您,奴家已经赎身了。”
武松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欣慰,又有沉甸甸的压力。他看着苏小小,轻声道:“恭喜姑娘得偿所愿,重获自由。”
“这一切,都因大人而起。” 苏小小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坦然道出了埋藏心底的情意,“自醉仙楼斗诗那日,大人挥毫泼墨、意气风发的模样,便深深刻在了奴家心里。
奴家在金风楼多年,见过太多虚情假意的权贵,逢场作戏的情话听了无数,却唯有大人的坦荡、赤诚与才情,让奴家动了心。”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坚定,“奴家始终坚守着清白之身,就是盼着能遇到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大人对家国百姓的担当,对身边人的珍视,都让奴家认定,您便是那个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雨水的清润与孤注一掷的坚定:“奴家知道,大人已有家室,武夫人温婉贤淑,奴家不敢奢求名分,更不敢奢求取代谁。
今日前来,只是想让您知道,奴家已摆脱风尘,成了自由之身。
往后,若大人不弃,奴家愿常伴左右,做个端茶倒水的侍女也好,做个暗处相助的友人也罢,只要能留在大人身边,便已心满意足。”
潘金莲在旁心中一震,武松这般文武双全、前途无量的奇男子,日后身边定然少不了莺莺燕燕,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事,可真当看到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甚至为他赎身的女子站在面前时,她心底还是掠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涩意。
一番告白,坦荡而卑微,却又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执着。
苏小小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武松的神色 —— 他眼中有关切,有感动,有犹豫,唯独没有厌恶与决绝。
武松静静地听着,心中翻涌不止。他敬佩苏小小的勇气,感动于她的深情,更心疼她为自己所受的苦。
“最难消受美人恩”,此刻武松才算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重量。苏小小为他倾尽所有,甚至以死相拼才换得赎身,这份情意太过沉重,让他无从拒绝;
但是现在就答应是不是表现得太心急了一些?所以我该怎么样合理的接受?
他看着苏小小那双写满期盼的眼睛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只能放缓语气,目光中满是复杂的情绪:“苏姑娘,你的心意,我懂了,也记下了。”
他刻意避开了感情的核心,转而关心起她的实际处境,“你刚赎身出来,无依无靠,如今住在哪里?日后打算以何谋生?可有什么难处?”
苏小小心中一动,瞬间捕捉到了他的犹豫。她在风月场摸爬滚打多年,看人无数,武松这般既不拒绝也不答应的态度,哪里是不懂,分明是内心在摇摆。
这份摇摆,便是她的机会。她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眼底却闪过一丝笃定:“大人不必挂心,奴家已在城西找了一处小院,平日里做点针线活,或是教附近的姑娘们弹琴,足以糊口。”
她顿了顿,补充道:“大人若是有需要,奴家也可到鲜味居唱歌弹琴,或许也能为大人略尽绵薄之力。” 她刻意抛出自己的价值,不求立刻得到回应,只求在他心中留下更深的印记。
武松心中稍安,却依旧放心不下,更对她的通透心生敬佩:“若是有什么困难,或是有人欺负你,只管派人来告知我,我定会为你做主。你的心意,我都记在心里。”
这句话,没有承诺,却也没有推拒,更像是一种默许的等待。苏小小心中愈发有底,她知道,以武松的性情,只要自己不逼得太紧,始终以真心相待,终有一天能打动他。
潘金莲始终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插话。
她清楚自己的位置,没有资格对武松的决定指手画脚,也知道以武松的身份和才情,往后这样的女子只会更多。
可看着武松对苏小小那般关切,听着两人之间隐隐的默契,她心底还是攒起了一丝小小的不满 —— 那是属于女子的醋意,无关身份,只关在意。
她抬眼看向武松,眼中没有质问,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苏小小见状,知道自己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
她放下茶杯,起身躬身,从布包中取出一支干枯的莲蓬,轻轻放在桌上:“这是大人上次遗落在金风楼的,奴家一直珍藏着。
今日物归原主,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她没有多说什么,却用这个小小的信物,暗示着两人之间未断的牵绊,“叨扰已久,奴家先行告辞,祝大人与潘姑娘安好。”
武松与潘金莲送至门口,看着苏小小撑着一把油纸伞,渐渐消失在雨幕中,背影单薄却挺直,带着一股义无反顾的笃定。
武松看着手中的莲蓬,心中五味杂陈,那干枯的莲子,仿佛也藏着苏小小的执着与等待。
回到堂屋,潘金莲收拾着茶杯,声音平静无波:“二郎,苏姑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武松伸手揽过她的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和愧疚:“是个可敬、可叹、又可怜的好姑娘。”
他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深情的吻,声音低沉而温柔,“金莲,委屈你了。”
这句话,瞬间戳中了潘金莲心底的那点涩意。
她仰头望着武松,眼中闪烁着水光,却轻轻摇了摇头:“二郎不必这般说,奴家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二郎不是寻常男子,日后身边定然少不了人。”
她顿了顿,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与不满,“只是…… 只是二郎心里,终究是有我的,对不对?”
“自然。” 武松心中一紧,反手将她抱得更紧。
潘金莲的心瞬间软了下来。她知道武松的话是真心的,可心底那点小小的不满和醋意,还是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武松的唇,动作比往日更加主动、更加缠绵。她清楚,自己无法阻止武松身边出现其他女子,只能用这种方式,牢牢锁住他此刻的温柔。
夜色渐深,雨也停了。武宅的卧房内,烛火摇曳,映着两人亲密的身影。这一夜,潘金莲没有说一句抱怨的话,却用行动宣泄着心底的浅怨与不安。
她一次次主动缠上武松,索取着他的温存与爱意,仿佛要将自己的印记深深烙在他身上,提醒他 —— 纵使日后有再多女子,她也是最先陪在他身边的人。
待到云雨初歇,潘金莲心里那一点点不满已经烟消云散,盘算的却是要如何把苏小小纳进门来,好为武家开枝散叶。
自己虽与相公日日欢爱,奈何相公有时候不走正道,说什么太早要孩子对她身体不好,乃至潘金莲的身子到现在也是没有动静。
而此刻,城西的小院中,苏小小正临窗而立,望着武宅的方向。她摩挲着手中的素银簪,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武松的犹豫,她看得真切,那不是拒绝,而是内心的挣扎与不舍。她有的是耐心,也有的是手段,只要他心中有她的一席之地,假以时日,她定能成为他身边不可或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