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索崖,监军大帐。
李懋脸色阴沉地坐在书案后,手中捏着一份刚刚送抵的军报,是赵坚关于近日小股部队袭扰妖族补给线取得“微薄战果”的例行通报。军报写得谨慎克制,只提及“斥候遭遇小股妖兵,发生激战,毙伤数十,毁其辎重若干”,并将功劳归于前线将士用命。
但在李懋眼中,这却是赵坚“阳奉阴违”、“不听节制”的又一明证。什么“斥候遭遇”?分明是赵坚私下派出的精锐小队!什么“微薄战果”?分明是故意隐瞒战功,收买军心!更重要的是,这种未经他李懋明确批准、甚至可能根本不知情的军事行动,是对他监军权威的赤裸裸挑衅!
“赵坚啊赵坚,你真是……不识抬举。”李懋将那份军报揉成一团,扔在地上。他站起身,在帐内烦躁地踱步。
自从他抵达南疆,赵坚虽然表面上服从,但那种军人特有的、基于战场实际的“固执”和隐隐的排斥感,让李懋如鲠在喉。他提出的许多“稳妥”建议,赵坚虽未直接反对,但执行起来总是大打折扣,或者像这次一样,干脆暗中行事。
更让李懋不安的是,近日军中似有暗流涌动。一些中下层军官,看他的眼神少了些敬畏,多了些审视,甚至是不屑。他们私下议论,说他“不懂打仗”、“只会掣肘”、“耽误战机”。这些风言风语,不用猜也知道源头来自哪里。
“必须尽快敲打敲打他,让他明白,谁才是南疆真正说了算的人。”李懋眼中寒光闪烁,“否则,等援军抵达,战局若有起色,他赵坚声望更隆,就更难制衡了。”
他走回书案,铺开新的信纸,提笔蘸墨,开始构思。这一次,不再是给林相的密报,而是要直接上奏皇帝的弹劾奏章!
如何措辞?必须抓住要害,一击致命。
他沉吟片刻,笔走龙蛇:
“臣李懋谨奏:臣奉旨监军南疆,夙夜忧惧,唯恐有负圣恩。然至铁索崖以来,所见所闻,实令臣寝食难安,不得不冒死直陈。”
“征南大将军赵坚,自鹰愁涧败绩以来,非但不思己过,整军固防,反因败生躁,急欲立功以掩其咎。臣屡以陛下‘坚守’之旨、朝廷‘稳妥’之略劝诫,然其阳奉阴违,刚愎自用。近日,竟不顾臣之劝阻,擅自调遣精锐,出关浪战,美其名曰‘袭扰’,实乃贪功冒进,视将士性命如草芥!”
他停下笔,斟酌词句。光说“擅自调兵”、“贪功冒进”还不够,分量稍轻。必须加上更严重的指控。
“更可虑者,赵坚行事鬼祟,不与臣商议军事,反与麾下将领密谋于暗室。军中但有异动,臣往往事后方知。此等行径,岂是忠君体国、光明磊落之帅所为?臣恐其……心怀怨望,或有不臣之念,至少,亦有拥兵自重、不服朝廷节制之嫌!”
“拥兵自重”、“不服节制”——这两个词,如同淬毒的匕首,直指君王大忌。李懋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赵坚啊赵坚,我看你这回如何辩解。
他继续写道:“前次其擅自出击,虽侥幸得小利,毙伤妖兵数十,然我军亦折损精锐二十余人。以我大殷精锐之性命,换区区数十低阶妖兵,孰轻孰重?此等战法,岂非以国本换虚名?长此以往,精锐损耗,军心离散,铁索崖危矣!南疆危矣!”
他将赵坚小胜说成“侥幸”,将合理的战损说成“得不偿失”,将赵坚的战术贬低为“以国本换虚名”。
“臣本欲即刻制止,然赵坚手握重兵,又以‘战机’、‘经验’为辞,拒不听劝。臣人微言轻,虽有尚方剑,然恐激起兵变,投鼠忌器,唯有隐忍。然为江山社稷计,为陛下圣虑安,臣不敢不报!”
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忍辱负重、顾全大局的忠臣,而赵坚则成了跋扈难制、可能引发兵变的危险人物。
“伏乞陛下圣裁!为南疆战局计,为三军将士性命计,臣恳请陛下,或严旨申饬赵坚,令其谨守本分,不得再行险侥幸;或……另遣德高望重、老成持重之大将,代其主持南疆军务,以稳军心,以安社稷!”
奏章写毕,李懋仔细读了两遍,满意地点点头。通篇看似忧国忧民,实则处处机锋,将赵坚描绘成一个因败绩而心态失衡、刚愎自用、贪功冒进、甚至可能心怀异志的边将。这样的奏章送到御前,再配合林相在朝中的运作,纵使不能立刻扳倒赵坚,也足以让他焦头烂额,威信大损。
他吹干墨迹,取出监军印信,郑重盖下。然后唤来心腹:“将此奏章,以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城,面呈陛下!记住,务必亲手交到通政司,不得经任何人之手!”
“是!大人!”心腹接过奏章,贴身藏好,匆匆出帐,连夜安排快马。
李懋走到帐外,望着阴沉沉的夜空和远处铁索崖关墙上星星点点的火光,心中一片冰冷快意。
“赵坚,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识时务,挡了别人的路,也……碍了我的眼。”
他仿佛已经看到,这份奏章在京城朝堂引起的震动,看到皇帝对赵坚的猜疑和不满,看到自己因“忠直敢言”而更得赏识,甚至……看到那征南大将军的帅印,最终落入自己囊中的情景。
然而,他并不知道,几乎就在他写下这份诬告奏章的同一时刻,一只小小的青灵虫,穿越了风雨和妖族的防线,悄然落入了铁索崖关内一处不起眼的、属于赵坚绝对心腹的营帐之中。
帐内,赵坚的心腹亲卫队长,解下青灵虫腹部的信筒,看着里面那份详尽的妖族补给线地图和情报摘要,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他立刻意识到这份情报的价值,更意识到,这可能是打破目前僵局、甚至扭转战局的关键!
他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带着信筒,直奔赵坚的行辕。
而李懋那份充满恶意的奏章,此刻才刚刚离开铁索崖,奔向京城。一场关于忠诚与诬陷、真相与谎言的时间赛跑,已经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