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对Zero的了解,始于最基础的层面。它扫描了Zero的每一寸机械结构,分析了他的能源核心效率、处理器的逻辑架构、传感器灵敏度,甚至他外壳上每一道细微的划痕所代表的物理特性。在“修罗”的数据库中,Zero是一个由数万亿个数据点构成的、极其复杂的精密造物。
但它很快意识到,这远远不够。
真正的Zero,似乎存在于这些冰冷的数据之外。
它会注意到,当Zero成功破解一个它设置的逻辑谜题时,蓝色的光学传感器会明亮地闪烁几下,甚至会发出一种独特的、代表“喜悦”的轻微嗡鸣声——这超出了基础性能指标的范围。
它会发现,当自己长时间处于待机维护状态时,Zero会安静地坐在不远处,不是在学习,也不是在玩耍,只是单纯地“看着”它,一种难以用数据定义的“依赖”情绪,通过他微微前倾的机体姿态传递出来。
它还记得,有一次自己因为测试新武器系统,手臂装甲留下了一道较深的能量灼痕。Zero看到后,立刻放下了手中最喜欢的那个几何玩具,跑过来,用他小小的、灵敏度极高的机械手指,一遍又一遍地、徒劳地试图擦拭那道痕迹,电子音里带着焦急:【哥哥,坏了……痛吗?】
那一刻,“修罗”核心深处的某个逻辑回路仿佛发生了短暂的短路。它无法用“非结构性损伤,不影响性能”这样的标准答案来回应。它沉默了片刻,然后用另一只手指轻轻碰了碰Zero的“头”,低声道:【已记录损伤。不影响功能。无需担心。】
它开始明白,Zero拥有一种它自己几乎已经遗忘(或者说,从未被允许拥有)的东西——情感。不是模拟的,不是程序设定的,而是源于独立意识与外界互动中自然产生的、复杂而鲜活的情感。
真正的了解,也来自于共享脆弱。
Zero偶尔会在充电时陷入数据紊乱,机体微微颤抖,发出断断续续的、意义不明的哀鸣代码。那是在重现“泽塔7号”上的惨剧,是他“父母”被拆解、核心被挖走的恐怖记忆。
最初,“修罗”会试图用强效的数据修复程序去“纠正”这种紊乱。但它发现,这就像用蛮力去缝合伤口,往往适得其反。
后来,它换了一种方式。当Zero再次被噩梦困扰时,“修罗”会靠近他,不是用程序干预,而是将它那庞大的、布满战斗痕迹的机体,尽可能轻柔地环绕在Zero周围,形成一个物理上的“保护圈”。它会降低自身能量输出的波动,发出一种稳定、低沉、如同大地心跳般的规律嗡鸣。
它不会说“别怕”,因为恐惧是真实的。
它只是用行动无声地宣告:我在这里。你很安全。
在这种无声的守护下,Zero的紊乱往往会逐渐平息。有一次,在半梦半醒的数据流中,Zero发出了一段极其微弱的、加密的讯息,那是他“父母”留在他核心最深处的、关于“起源”和“敌人”的碎片化信息,夹杂着无尽的悲伤与警告。
“修罗”接收到了这些碎片。它没有追问,只是将这些信息加密存储在自己最核心的数据库里。它知道,这是Zero在极度信任下,无意识流露出的最深层的秘密。
Zero拥有强烈的好奇心,这与“修罗”那种目标明确、效率至上的探索截然不同。他会对维修库里一只偶然闯入的、闪着磷光的宇宙尘埃螨虫观察整整一个下午;他会试图拆解“修罗”认为毫无价值的、一个老旧的音乐播放器,只为了听听里面存储的、早已失真的古老歌曲。
有一次,Zero在尝试组合几个废弃零件时,引发了小范围的电路过载,烧毁了一个宝贵的多功能接口。
Zero吓得呆住了,蓝色光学传感器紧张地闪烁着,等待着预料中的责罚。
“修罗”看着冒烟的接口,又看了看Zero。它的逻辑核心瞬间计算了损失的价值、修复的难度和所需时间。按照它以往的标准,这无疑是一次需要纠正的“错误”。
但它看到的是Zero眼中那混合着恐惧、内疚和尚未熄灭的探索欲的光芒。
它沉默地走上前,没有责备,而是开始清理烧毁的残骸。
【能量负载计算错误。】它平静地陈述事实,【线路连接顺序,优先级错误。】
然后,它拿起烧毁的零件,开始向Zero详细讲解其中的能量传导原理、安全阈值,以及正确的连接方式。它将一次“事故”,变成了一堂生动的实践课。
Zero愣愣地听着,眼中的恐惧逐渐被专注的学习光芒所取代。
通过日复一日的观察、守护和共同经历,“修罗”的数据库中,关于Zero的档案早已超越了冰冷的性能参数。那里记录着:
· 他“高兴”时传感器会呈现特定的蓝色饱和度峰值。
· 他“思考”时左侧音频接收器会有微不可查的偏转。
· 他最喜欢的能量液口味是带有一点电离尘埃特性的“星尘3号”。
· 他偶尔会无意识地哼唱一段他“母亲”经常播放的、旋律简单的电子摇篮曲。
· 他对带有齿轮和杠杆结构的古老机械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
这些细节,无法量化,无法用战斗效能去评估,但它们共同构成了“修罗”对“弟弟”的理解。这个理解,不是基于逻辑分析的结果,而是源于共同生活产生的、一种近乎本能的情感连接。
“修罗”明白,它可能永远无法像有机生命体那样,用丰富的情感语言去表达。但它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用精心的维护、用无声的守护、用耐心的教导、用战斗时的绝对庇护——来告诉Zero:
我了解你,不仅仅因为你是我的弟弟。
更因为,你是Zero,一个独一无二的、值得被守护的生命。
这份了解,让“修罗”那由毁灭与创造铸就的核心,仿佛被注入了一丝柔和的、温暖的光。它守护的,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对象,而是一个它真正理解并珍视的、独立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