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里,碎裂的酒杯铺了一地,却无人理会。一股混杂着酒精和热血的阳刚之气,在空气中激荡。
刘湘亲自走下主位,来到沈知渊面前,他那张文弱书生气的脸上,此刻满是涨红的激动。
“沈主任,你这三份大礼,我刘湘,我们整个川军,都收下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刘湘的兄弟!在四川这片地界上,你的事,就是我刘湘的事!”
“对!是我们的事!”范绍增在一旁吼道,他那洪钟般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其他的川军将领们,也纷纷围了上来,一个个七嘴八舌,言语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试探和客套,只剩下最纯粹的袍哥义气和敬服。
“沈主任,南山那块地,有一半是我家的祖产,你放心,明天我就叫人把地契给你送过去!不要钱!”
“江北那边的路,我手下就有个工兵营,修路是好手!明天我就让他们去给你开山!”
“沈主任,我那边的兵,虽然打仗不行,但都是干活的好手,你要人,我给你凑两万!”
沈知渊看着眼前这群朴实而又血性的汉子,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对付这些地方军阀,光靠中央的命令和官面上的文章,是行不通的。你必须拿出他们最想要的东西,把他们的切身利益和你的计划捆绑在一起,再用大义和真情去打动他们,才能让他们真正地为你所用。
钱、武器、荣誉。
这三样东西,正是川军,乃至当时中国所有地方军队,最渴望的东西。
“各位将军的好意,知渊心领了。”沈知渊对着众人,郑重地抱了抱拳,“地,我们按市价补偿,一分钱都不会少。修路和招工的钱,也都由我们新成立的四川建设发展银行来出。我沈知渊,是来和各位一起建设大后方,共赴国难的,绝不是来占四川父老乡亲便宜的。”
他这番话,更是让在场的川军将领们,一个个心里熨帖无比,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这顿接风宴,最终变成了一场誓师大会。
宴会散去,刘湘特意留下了沈知渊和范绍增,三人来到书房密谈。
“知渊老弟,以后没外人,我就托大,这么叫你了。”刘湘的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你今天这几手,真是玩得漂亮,哥哥我,是彻底服了。”
“刘大哥言重了。”沈知渊顺势改了称呼,“我们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说得好!”刘湘点点头,然后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银行的股份,我们收下。武器,我们也要。但你提的那个,将田赋和盐税,统一由发展银行代管……这个事,有点大。我需要和手底下的人,再商量商量。”
沈知渊知道,这是最关键的一环,刘湘也会有顾虑。这等于把四川的财政命脉,交到了他这个“外人”手里。
“刘大哥,我明白你的顾虑。”沈知渊不急不躁地说道,“我之所以提这个要求,不是为了控制四川的财政,而是为了提高效率,集中力量办大事。”
“如今国难当头,每一分钱,每一粒米,都必须用在刀刃上。四川的税收体系,还是老一套,层层盘剥,效率低下,浪费严重。统一由银行代管,我们可以引入最先进的会计制度和管理模式,确保每一笔钱,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到底收了多少税,又花在了哪里,一本账,一目了然。”
他看着刘湘:“到时候,银行每个月,都会向省政府,向各位将军,出一份详细的财务报表。这不光是对我负责,也是对四川七千万父老乡亲负责。”
“而且,税款统一管理后,我们可以用这笔稳定的财政收入作为抵押,向全国,乃至向海外,发行‘建国公债’,募集到更多的资金。这些钱,不光可以用来建设我们的兵工厂,还可以用来修路、办学、改善民生。这难道不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吗?”
刘湘听着,眼神越来越亮。
他是个有野心,也有抱负的人。他何尝不想把四川建设好?只是苦于没钱,没人,没方法。
沈知渊描绘的这幅蓝图,对他来说,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好!”刘湘最终一拍大腿,“就按你说的办!这件事,我亲自去推。谁敢反对,就是跟抗战大业过不去!”
敲定了最核心的问题,沈知渊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四川的布局,再无阻碍。
送走了沈知渊,刘湘的副官有些担忧地说道:“主席,就这么把财政大权交出去,万一这个沈知渊……”
“你懂个屁!”刘湘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他这是阳谋!他把银行的股份分给我们,把兵工厂的利益和我们捆绑,再给我们川军将士画了那么大一个饼。他这是把我们所有人都拉上了他的船!现在,他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们比他还怕他出事!”
他顿了顿,感叹道:“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啊。眼光、魄力、手段,都远非常人能及。委座派他来四川,真是派对人了。有他在,我们四川,说不定真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就在沈知渊成功打开四川局面的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上海,战火,已经彻底点燃。
1937年8月13日。
淞沪会战,爆发。
几十万中国军队,主动向盘踞在上海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发起猛攻。一时间,炮火连天,血肉横飞。这座远东最繁华的都市,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消息传到重庆时,沈知渊正在和顾曼婷、杜英鸿他们,在南山的山麓上,进行实地勘探。
“轰!轰!”
他们脚下的大地,仿佛都在随着远方的炮声而震动。
“打起来了……真的打起来了。”顾曼婷喃喃自语,她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杜英鸿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他娘的!真想现在就飞回上海,跟弟兄们一起,杀他个七进七出!”
只有沈知渊,面色平静,他拿着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远处的地形。
“这里,背靠南山,面临长江,地势隐蔽,取水方便。山体内部,可以挖掘大型的防空洞,作为我们的核心车间。从这里,再修一条公路,连接到江边的码头。曼婷,记下来,这里,就是我们兵工总厂的选址。”
“是,沈君。”顾曼婷强压下心中的情绪,拿出笔记本,快速地记录着。
“知渊,上海都打成那样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看风水?”杜英鸿有些急了。
“杜兄,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冷静。”沈知渊放下望远镜,转过身,看着他,“前线的将士们,在用他们的血肉,为我们争取时间。我们在这里,多耽误一天,就是对他们生命的辜负。”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冲动地跑回前线去送死。而是要在这里,以最快的速度,建立起能够支撑他们打下去的后盾!”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从今天起,所有人,取消休假!二十四小时,轮班工作!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我们的工厂,在这片荒山野岭上,拔地而起!”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重庆,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
在沈知渊的指挥下,在川军的全力配合下,西南工业基地的建设,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全面铺开。
然而,前线的战报,却一天比一天,更让人揪心。
“报告!日军增援部队,在吴淞口、川沙口登陆成功!我军罗店、宝山一线,危在旦夕!”
“报告!我军德械师,在罗店与日军展开血战,伤亡惨重!”
“报告!宝山县城失守!守城部队,营长姚子青,率全营六百壮士,全部殉国!”
一份份染血的电报,从前线传来。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深深地刺痛着每一个中国人的心。
国民党军队虽然奋力抵抗,打出了中国军人的血性。但在日军压倒性的海陆空火力优势面前,依然是节节败退,伤亡数字,触目惊心。
陪都饭店,沈知渊的临时指挥部里,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知渊,这么打下去,不行啊。”沈慕风看着地图上,被日军涂成红色的区域,越来越多,忧心忡忡地说道,“上海,恐怕是守不住了。我们得早做准备。”
沈知渊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地图,脑海中,星图正在飞速地运转,推演着战局的每一种可能。
历史,正在按照它原有的轨迹,无情地前进。
上海守不住,南京也守不住。
国民政府,将一路西撤。而沿途的武汉、长沙,将成为新的战场。
我必须提前布局。
“慕风兄。”沈知渊终于开口,“你明天,立刻带人去一趟长沙。”
“去长沙?”沈慕风一愣。
“对。”沈知渊在地图上,圈出了长沙的位置,“我要你,在长沙,以华兴银行的名义,成立一个‘湖南战时发展投资公司’。明面上,是支持湖南本地的工商业发展。暗地里,我要你把它,建成我们在华中地区,最重要的一个金融联络点和物资中转站。”
“武汉呢?”
“武汉,是四战之地,太显眼了。而且,很快就会成为主战场。”沈知...渊的眼中,闪过一丝深邃,“那里,我会亲自去一趟。我要在那里,为我们的抗战,再埋下一颗重要的棋子。”
他知道,仅仅支持国民党,是打不赢这场战争的。
在敌人的后方,还有另一支力量,在艰苦卓绝地战斗着。
他们装备落后,缺医少药,但他们的意志,却比钢铁还要坚硬。
是时候,和他们,取得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