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变得沉重而粘稠。
沈知澜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碎了刚刚因制服沈季琨而产生的短暂平静。
“你说什么?”沈知渊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只是缓缓地,将那份散落在地的文件一张张捡起,叠好,重新放回桌面。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在整理的不是关乎生死的证据,而是一叠无关紧要的报纸。
“死了!李源盛死了!”沈知澜急得在原地打转,声音都变了调,“就在半小时前!法租界巡捕房的人刚走,我的人就传回了消息!说是心脏病,可他上周还在百乐门包场子,能连喝三摊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心脏病了!”
沈知渊没有说话,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深沉的夜色。
沈公馆的灯火,在这一刻,仿佛成了黑暗海洋中一座孤零零的灯塔,吸引着未知的窥探。
“现场很干净,”沈知澜压低了声音,凑了过来,语气里满是惊惧,“太干净了!我的人说,连个指纹都没留下,杯子里的酒还是满的,就像他刚坐下,人就没了。二弟,这不是意外,这是灭口!他们是在杀人灭口!”
李源盛。
沈知渊的脑海中,那张由星图构建的复杂关系网清晰浮现。
一条粗大的红色线条,从“三井洋行”延伸而出,牢牢地与“李源盛”这个名字相连。而另一条稍细的线,则连接着李源盛与沈季琨。
他是一条关键的资金中转线。
也是自己计划中,下一步要撬动的棋子。
现在,这颗棋子被从棋盘上抹掉了。
【威胁评估更新。关联目标“李源盛”生命体征消失。分析死亡现场信息:符合日本陆军特务机关下属秘密行动组“影武者”的作业特征。清除痕迹专业度98%。】
【警告:用户个人安全等级已提升至“危急”。因您已对“三井洋行”在沪网络构成实质性威胁,未来72小时内,遭受直接攻击的可能性为68.4%。】
“他们是在警告我。”沈知渊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这平静让一旁的沈知澜更加心慌意乱。
“警告?这他妈是死亡预告!”沈知澜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二弟,听哥一句劝,收手吧!把那些账本烧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三叔是混蛋,可这些日本人是魔鬼!我们斗不过的!”
沈知渊转过头,看着自己这位焦急万分的大哥。
“大哥,现在收手,我们全家都会死得无声无息。”
他轻轻拨开沈知澜的手,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沧桑与决断。
“在我撬开三叔的嘴之前,他们只是怀疑。现在,他们动手杀了李源盛,就证明他们怕了。他们怕我知道得更多。”
“既然他们怕,那我们就更要让他们怕。”
沈知澜愣住了,他看着弟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片燃烧的寒冰。
“大哥,现在帮我做几件事。”沈知渊的语速加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第一,立刻去找福伯,让他从护院里挑二十个最可靠的,换上便装,把公馆四周所有的制高点都给我盯死了。告诉他们,别看大门,多看看墙头和对面的房顶。”
“第二,母亲和祖父的院子,二十四小时不能离人。所有送进去的食物和水,必须有专人先试。”
“第三,”沈知渊的视线转向书房门外,那方向,是关押着沈季琨的偏院,“你去找几个嘴巴严的下人,把三叔‘病重’的消息传出去,就说他中风了,人事不省。”
沈知澜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打个掩护。”
沈知渊说完,便不再解释,径直朝门外走去。
“二弟,你去哪?”
“去见见我们那位‘病重’的三叔。”
……
沈公馆后院,一间平日里用来堆放杂物的柴房,此刻却站着两个神情紧张的家丁。
门被推开,沈知渊走了进去。
柴房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和绝望的气息。沈季琨蜷缩在角落的草堆里,曾经的锦衣华服已经变得皱巴巴,沾满了灰尘。听到开门声,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
当看清来人是沈知渊时,他眼中的惊恐瞬间化为了一丝希冀,挣扎着爬了过来。
“慕白!知渊!你来看三叔了?你是不是……是不是肯放过我了?”
沈知渊没有理会他的哀求,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三叔,我给你带来两个消息。”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个,李源盛死了。”
沈季琨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第二个,”沈知渊伸出第二根手指,声音轻得仿佛情人间的低语,“下一个,就是你。”
“不……不!!”沈季琨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们要杀我灭口!他们要杀我!慕白,你救救我!你一定要救救我啊!我是你三叔!”
“救你?”沈知渊缓缓蹲下身,与他平视,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个清晰的笑容,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心寒。
“可以。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沈季琨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盯着他。
“我要你,去见你的日本朋友。”沈知渊一字一顿地开口,“告诉他们,我查账,只是为了夺取沈家的家产,我对他们的事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
“你要告诉他们,我被你的下场吓破了胆,愿意像你一样,和他们‘合作’。”
沈季琨彻底傻了,他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你……你让我去……?”
“对。”沈知渊的笑容更深了,“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会给你一份‘礼物’,让你带给他们。”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在沈季琨眼前晃了晃。
“这是永昌银号下个月一部分大额资金的调动计划,真的。足以让他们相信你的话。”
沈季琨看着那张纸,又看看沈知渊的脸,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是让他去做诱饵!
用他自己的命,去试探日本人的反应!
“不……我不去!他们会杀了我的!他们一定会杀了我的!”他疯狂地摇头,涕泪横流。
“你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沈知渊收回了笑容,声音恢复了冰冷,“你不去,我现在就派人把你沉到黄浦江里,对外就宣称你中风不治。沈家丢不起这个人。”
他站起身,将那张纸片,轻轻放在了沈季琨颤抖的手中。
“三叔,选吧。”
“是当一条还有点用处的狗,去搏一个活下去的可能。”
“还是当一具毫无价值的尸体,现在就消失。”
柴房里,只剩下沈季琨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
良久。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我……去。”
半个时辰后,一辆不起眼的福特轿车,从沈公馆的侧门悄然驶出。
面容憔悴、仿佛老了十岁的沈季琨坐在后座,双手死死攥着那张决定他命运的纸片。
二楼的书房窗前,沈知渊默默地看着那辆车汇入夜色中的车流,消失不见。
夜风吹动窗帘,带来一丝凉意。
他没有回头,只是在心中,对星图下达了指令。
“标记沈季琨为‘诱饵’单位,实时追踪其生命体征,并监控他将要接触的所有信号源。”
【指令已执行。】
【“诱饵”单位已投放。敌方反应模型启动……正在进行多线程推演……】
【推演结果更新:敌方接收“诱饵”并进行“验货”的可能性为89%。验货方式极大概率为……设局反杀。】
【警告:检测到“诱饵”单位即将进入的区域——虹口区‘菊池料亭’,其内部已布设高强度监听设备,并有三名‘影武者’成员提前埋伏。】
【沈季琨生存几率:9.7%。】
沈知渊的眸光闪动了一下。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大哥沈知澜压抑着焦急的声音:“怎么样了?”
“大哥,计划有变。”沈知渊的声音平静无波,“现在,立刻派人去一趟霞飞路的巡捕房,找一个叫‘费舍尔’的法国探长。”
“告诉他,我用一百根金条,买他带人去虹口区的‘菊池料亭’,抓一个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