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渊的命令,在协和医院,就是圣旨。
更何况,他带来的,是盘尼西林这种神药。
很快,医院里最顶尖的几个专家,都被召集到了重症病房。十支珍贵的盘尼西林,也被小心翼翼地送了进来。
“沈主任,您……您真的要把这么珍贵的药,用在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身上?”院长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凑到沈知渊身边,小声地劝道,“这药,要是用在那些受伤的将军或者政府要员身上,那……”
“人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沈知渊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不容置疑,“在我眼里,他首先是一个中国人,是一个在战争中受伤的同胞。这就够了。”
他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让院长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再多言。
沈知渊没有立刻离开,他以“关心病人”为由,留在了病房外。
他知道,自己这番大张旗鼓的举动,一定会引起那两个军统特务的怀疑。他要看看,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果然,那两个特务在角落里交头接耳了一阵后,其中一个,匆匆离开了医院。看方向,应该是去向上级汇报了。
沈知渊心中冷笑。
汇报吧,最好让你们的上级,戴笠本人知道才好。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沈知渊,是一个心怀仁慈,救死扶伤的大善人。我救的,只是一个可怜的无名伤患,跟任何政治都无关。
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洗脱我的嫌疑。
手术和抢救,在病房里,紧张地进行着。
沈知渊就一直守在外面,时不时地,还向医生询问几句病情。他这副关切备至的样子,让在场的记者们,又是一阵猛拍。
“上海财神,心怀大爱,掷千金救治无名英雄!”
“国难思良将,乱世见人心!沈知渊主任为我们树立了企业家的榜样!”
记者们已经把明天报纸的头条都想好了。
沈知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不仅要救李劲的命,还要把这件事,变成一个广为人知的“慈善义举”。如此一来,就算将来李劲的身份暴露,军统也没办法拿这件事来攻击他。
我救人的时候,可不知道他是我党人员。我只是在做一件好事。谁能指责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病房的门打开了。
主刀的医生,一个德国留学回来的博士,摘下口罩,一脸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
“沈主任,奇迹!真是奇迹!”他激动地对沈知渊说道,“病人的命,保住了!盘尼西林的效果太好了,他体内的炎症,已经被有效控制住。再加上我们清除了他伤口里的弹片和腐肉,只要后续不出意外,他很快就能醒过来!”
“好!太好了!”沈知渊也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他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医生的手,“博士,辛苦你们了!你们,是真正的英雄!”
消息传出,医院内外,又是一片欢呼。
沈知渊又对着记者,发表了一番“感言”,无非是些“生命可贵,同胞情深”的场面话。然后,在一片赞誉声中,他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医院。
坐在返回指挥部的车上,杜英鸿一脸的佩服。
“知渊,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一手,玩得真他娘的漂亮!不光是救了人,还顺便给自己,在全武汉人民面前,立了块活的功德碑!以后,谁要是敢说你半个不字,老百姓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杜兄,我们做的,本来就是好事。”沈知渊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但他的脑海里,星图却在飞速运转。
【目标李劲,生命体征已稳定。预计将在48小时内,恢复意识。】
【军统方面,已收到下线报告。负责人,军统武汉站行动队副队长,王天木。王天木对此事表示怀疑,已下令加派人手,对病房进行更严密的监视。】
加派人手?
沈知渊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正中他的下怀。
他就是要让军统,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这个病房里。
他回到指挥部,立刻拨通了陈诚的电话。
“陈部长,是我,知渊。”
“知渊啊,我刚看到报纸的样稿,你今天在协和医院的义举,真是给我们军方,给我们政府,长脸啊!”电话那头,陈诚的语气,充满了赞赏。
“陈部长过奖了。我打电话给您,是想请您帮一个小忙。”
“你说。”
“我听说,军统武汉站,最近人手很紧张。我今天在医院,看到有几个军统的兄弟,在大厅里无所事事地闲逛。我觉得,这是对我们抗战力量的一种浪费。”沈知渊的语气,说得一本正经。
“哦?”陈诚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
“我建议,是不是可以把这些优秀的特工人员,调派到更需要他们的地方去?比如,去我们那些秘密仓库的周边,进行外围警戒?毕竟,那些仓库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
电话那头,陈诚沉默了片刻,然后笑了起来。
“知渊啊知渊,你这个脑子,真是……滴水不漏啊!”
他当然明白,沈知渊这是嫌军统的尾巴碍事,想借他的手,把他们支开。
“好,这个小忙,我帮了。”陈诚爽快地答应,“我马上就给戴笠打电话。就说,这是委座的意思,让他全力配合你的‘仓库计划’。”
有了陈诚这尊大佛出面,又是打着委员长的旗号,戴笠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当天下午,监视协和医院的那几个军统特务,就接到了调令,被派去“保护”那些他们根本不知道在哪里的“秘密仓库”了。
扫清了最后的障碍,沈知渊知道,自己可以去见一见那个被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无名英雄”了。
两天后,一个深夜。
沈知渊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长衫,在杜英鸿的掩护下,悄悄地,再次来到了协和医院。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来到了李劲的病房。
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李劲,已经醒了。
他靠在床头,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却异常的明亮,或者说,锐利。
他就像一头受了伤,但依然保持着高度警惕的孤狼。
当沈知渊推门进来的时候,他的手,下意识地,就摸向了枕头底下。
“别紧张,是我。”沈知渊的声音很轻。
李劲看到他,愣了一下。
他当然认得这个人。这两天,整个医院,都在传颂着这位沈主任的“义举”。报纸上,也全都是他的照片和报道。
“沈……沈主任?”李劲的语气里,充满了疑惑。
他不明白,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为什么会在深夜,独自一人,来到他的病房。
“感觉怎么样?”沈知渊拉过一张椅子,在他床边坐下,语气就像一个普通的朋友。
“……多谢沈主任的救命之恩。”李劲的身体,还很虚弱,但他的腰杆,却挺得笔直,“这条命,是您给的。将来,但凡有用得着我李某人的地方,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他没有用假名,而是直接报上了自己的姓。
这是一种试探。
沈知渊笑了笑。
“李先生,客气了。我救你,只是出于一个中国人的本分。换了任何人,我都会这么做。”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过,我确实很好奇。李先生,你这一身的伤,不像是普通人能有的。尤其是你肩膀上的那处旧伤,看样子,是很多年前,被重机枪的子弹,贯穿的吧?”
李劲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肩膀上的伤,是当年在长征路上,为了掩护战友,被敌人的马克沁重机枪打中的。那是他一辈子的荣耀,也是他最深的秘密。
眼前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怎么会一眼就看出来了?
“沈主任……你到底是什么人?”李劲的声音,沉了下来。他的手,再次悄悄地,伸向了枕头底下。
他枕头底下,藏着一块磨尖了的铁片。那是他最后的防身武器。
“我?”沈知渊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而又真诚的表情。
“我是一个,对国民党的腐败和无能,感到失望透顶的中国人。”
“我是一个,敬佩你们的信仰,和你们的牺牲精神的中国人。”
“我是一个,想要为这个国家,保留一支真正有希望的火种的,中国人。”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李劲,声音压得极低。
“李劲同志,你们的周副主席,现在,应该就在武汉吧?”
“我想,通过你,和他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