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上的震动停了，地窖陷入死寂。燕南泠盯着沙盘上自己写下的“亥时三刻”，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血。她收起拓纸，将匕首插回腰间。
萧无痕靠在门边，剑已归鞘，目光扫过墙角昏睡的星瑶。他没有说话，只是朝她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地窖，沿着暗道往城外走。天还没亮，风从林间穿过，吹得衣角翻动。他们没走官道，而是绕过哨卡，直奔西北方向的密林。
雾起来了。
刚踏入林子，湿冷的空气就贴上皮肤。前方三步远的地方已经看不清树影，呼吸也变得滞重。燕南泠停下脚步，从药囊里取出几味草药——白前、紫苏、苍耳、石菖蒲、艾叶、薄荷、鬼针草。她把药草揉碎，用布包好，递了一半给萧无痕。
“挂在脖子上。”她说。
萧无痕接过香囊闻了一下，药味冲鼻，但吸进去后胸口的闷感轻了些。他照做，把布包系在领口。
雾散开一点，能看清脚下的路。地面落叶堆积，中间有一串浅浅的痕迹，像是有人拖着重物走过。燕南泠蹲下身，拨开枯叶，一枚铜牌露了出来。
圆形，边缘刻着星纹。
她捡起来翻到背面，“守卷人第七代”几个字清晰可见。这和她在孩童骸骨旁找到的那一枚一模一样。
她站起身，把铜牌收进袖袋。往前走了五步，又一枚嵌在树根缝里。再走五步，第三枚半埋在土中。这些铜牌排列成一条直线，指向森林深处。
她用银针蘸了点唾液，在掌心画出路线。线条连起来像一个残缺的阵法外圈，和梦里出现过的“血引阵”轮廓吻合。
“他们在布阵。”她说，“不是临时起意，是早就准备好了路径。”
萧无痕走在她身侧，手一直按在剑柄上。他的视线不断扫向四周，耳朵捕捉着风吹树叶的声音。
突然，一阵低沉的嗡鸣从前方传来。
不是风声，也不是兽吼，更像某种布幡抖动时发出的震动。那声音贴着地面爬过来，钻进耳朵里让人头晕。
萧无痕立刻抬脚跺地，震波扩散出去，嗡鸣断了一瞬。他一把将燕南泠拉到身后，背靠一棵古树。
雾中走出一个人影。
黑袍，蒙面，手里举着一面黑色幡旗。幡面绘着复杂的图案，中心是一个六芒星阵，周围缠绕着扭曲的人形符号。那人一边走一边挥动旗帜，布料翻飞间，嗡鸣再次响起。
燕南泠捂住耳朵，眼前发黑。她咬了一口舌尖，血腥味让她清醒了一瞬。她抽出银针，对准自己手腕内侧扎下一针。
痛感让她站稳。
她抬头看向那面幡旗，旗面反光映出她的脸。可那不是现在的她。
倒影里的女人穿着靛青长袍，肩披绣有星图的披风，手里握着一根玉质法杖。她眉心有一点红印，像是用朱砂画上去的星纹。她的神情平静，眼神却深不见底，像是看过千年的生死。
那是守卷人的装束。
燕南泠盯着那张脸，心跳加快。她认得那种姿态，那种站姿，那种握杖的方式。就像她每天整理药囊、检查银针那样自然。
这不是幻觉。
这是记忆。
她猛地移开视线，从药囊里取出一小瓶药粉，倒在指尖。她将粉末抹在银针上，再次刺入自己手臂。这一次，疼痛拉回了神志。
“你在看什么？”萧无痕低声问。
“别看那面旗。”她说，“它会让人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话音未落，黑袍人猛然挥旗，整片林子的雾气都跟着旋转起来。萧无痕拔剑而出，剑光一闪，直接斩向幡杆。
布幡断裂，半截旗面飘落在地。
就在那一瞬间，燕南泠看见倒影中的自己抬起手，指尖指向森林深处。然后画面消失。
她弯腰捡起掉落的幡布，手指触到布料时感到一丝灼热。她翻开一角，发现内层用暗线绣着一行小字：双生归位，门启于亥。
和她在地窖沙盘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萧无痕捡起剩下的半截幡杆，用力掰开断裂处。里面藏着一张折叠的纸，已经被压得变形。他展开一看，是一幅残缺的地图。上面标注了几个点，其中一个位于森林腹地，旁边画着一座地下建筑的轮廓。
“这里。”他指着那个位置，“就是他们要动手的地方。”
燕南泠接过地图看了看，又摸出袖中的铜牌对比。字体一致，刻痕深度也相同。这些都是同一批人留下的。
她正要把地图收起来，忽然听见一声轻笑。
笑声很近。
从雾里传来。
红袍闪过，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灵教圣女站在五步之外，额间的印记泛着微光。她没戴面具，脸色苍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她的右手腕上缠着一条暗红色的蛊虫，正在皮肤下游动。
她看着燕南泠，嘴角扬起。
“你终于来了。”她说。
燕南泠没动。她把手伸进药囊，悄悄握住匕首的柄。
灵教圣女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在确认什么。过了几秒，她开口：“这一世，你逃不掉。”
她转身要走。
萧无痕上前一步，剑尖指向她后背。
“站住。”
灵教圣女停下，没有回头。她的声音低了一些：“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告诉你——你们走的每一步，都在计划之中。”
“星瑶不是唯一的祭品。”她顿了顿，“你才是那个必须到场的人。”
说完，她抬手一挥，红袍翻动，整个人融进雾里，再看不见。
林子里只剩下风声。
燕南泠低头看着手中的幡布，边缘已经被她的血染黑。她想起刚才倒影里的自己，穿着守卷人的衣服，站在一座巨大的门前。
她不是第一次站在这里。
她曾经打开过那扇门。
萧无痕把地图折好塞进怀里，看了她一眼。“我们继续走。”
她点头，把铜牌放回袖中，跟了上去。
雾越来越浓，脚下的路开始向下倾斜。他们沿着缓坡前行，地面逐渐变得坚硬，像是被夯过。路边的树少了，取而代之的是竖立的石桩，上面刻着和铜牌相同的星纹。
走着走着，燕南泠忽然停下。
她闻到了一股味道。
不是草木的气息，也不是泥土的味道。是一种焦苦的气味，像是烧过什么东西。
她抬头往前看。
前方雾中，隐约露出一片空地。
空地中央，立着一座石台。
石台四周插着六根黑幡，虽然还没有展开，但幡杆上的纹路和刚才那面断裂的旗杆完全一样。
她迈出一步。
脚底踩到一块硬物。
低头一看，是一枚铜牌。
比之前的更大一些，正面刻着“守卷人第六代”。
她把它翻过来。
背面写着两个字：云氏。
她的呼吸停了一瞬。
云七娘姓云。
她慢慢蹲下，手指抚过那两个字。刻痕很深，像是带着恨意凿下去的。
萧无痕走到她身边，看了一眼铜牌，没说话。
燕南泠站起来，望向石台的方向。
她的脚步刚动，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响动。
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她猛地转头。
左侧的雾中，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不是人影。
是一角衣摆。
月白色的裙裾。
和林疏月穿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