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泠的膝盖撞上石头，碎石在脚下滚开。她没倒下，是有人从侧面伸出手臂，拦住了她的腰。
她闻到血腥味。
自己的。
血从鼻腔滑下来，经过嘴角，滴在衣襟上。那块布已经湿了，颜色变深。她想抬手擦，手指却抖得握不住。
萧无痕的手掌贴在她后颈，试了试温度。他的指腹很凉，动作却急。
“别动。”他说。
他撕下左袖的布条，折成方块，按在她唇边。擦拭的时候拇指蹭过皮肤，力道轻得像是怕碰碎什么。
燕南泠笑了下。声音哑，“你也会慌？”
他不答，只把她的手腕抓过去，搭在自己脉门上。
“感觉到了吗？”他盯着她的眼睛，“这里跳得比谁都快。”
她确实感到了。那心跳一下一下撞在掌心，像要冲出来。
“暗卫首领……”她喘了口气，“也会心疼人？”
萧无痕低头看她。他的脸离得很近，呼吸扫过她额角的汗。他没有退，反而将她的手压得更深，几乎贴进胸口的肉里。
“这里，”他声音低，“早就痛了。”
不是一句安慰。也不是哄人的假话。他说得平，说得稳，就像在报一个早已发生的结果。
燕南泠的视线开始模糊。她眨了几次眼，才看清他眉下的光。那双眼睛从来不给人好脸色，现在却盛着一种她说不清的东西。
她想抽回手，胳膊却被他攥住。
“别硬撑。”他说。
“我没撑。”她摇头，“只是有点累。”
她说完想站直，脚下一软。如果不是他一直扶着，她已经坐到地上。
周晏站在两步外。他没往前走，也没说话。右手还握着剑柄，左手垂在身侧。断臂处包扎过的布又渗出血，但他站得稳。
他看着他们，看了很久。
然后转身，面朝来路。
他知道该做什么。这片林子刚安静下来，不代表真的安全。阵破了，可操控它的人还在地下。歌声停了，但谁也不知道那老人是不是一个人。
他把剑尖插进土里，靠住。右肩传来一阵阵抽痛，他没管。
身后有轻微响动。是萧无痕在调整姿势，把燕南泠往自己身上带。他让她靠着，一只手环在她背后，另一只手始终没松开她的手腕。
“你能走吗？”萧无痕问。
“能。”她说。
“不说谎。”
“不说。”
他这才慢慢松手，但仍贴在她身边。只要她晃一下，他就能立刻接住。
燕南泠摸向药囊。手指翻了几下，掏出一粒药丸。黑色，表面有些裂纹。这是最后一颗固元丹，之前留着以防万一。现在不用，以后可能就没机会用了。
她放入口中。药味苦，化开后有一股热流顺着喉咙往下走。胸口闷了一下，随即四肢回暖。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往前迈了一步。
没摔倒。
第二步更稳。
她回头看了眼地上的符文。那些刻痕还在，但光已经熄了。只有边缘几处还泛着微弱的红，像快烧尽的炭。
“阵根没毁。”她说，“主谋还在。”
萧无痕点头：“你说方向。”
“西边。”她指向枯树后的坡地，“地下有通道，通向城底。”
周晏拔起剑，“我走前面。”
“不行。”萧无痕拦住他，“你伤重，断臂未封死，下去会失血更快。”
“那谁去？”
“我。”
“你护阿泠。”
“她能走。”萧无痕看他，“但我不能让你死在这。”
周晏愣住。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对方说得没错。他的状态撑不了太久。刚才强行站住，已经是极限。
他低头看自己的右手。虎口裂了，血混着汗，让剑柄有些滑。
“那你小心。”他把剑递过去，“这东西沉，但砍得深。”
萧无痕接过剑，掂了掂重量。他没穿甲，玄色衣服沾了灰和血，袖口破了一道。但他站得直，眼神没偏过燕南泠。
“你跟紧她。”他对周晏说，“别掉队。”
周晏点头。
燕南泠往前走了几步，停在洞口边缘。火折子还在手里，光晕照出向下的石阶。台阶上有水迹，泛着微光。空气里有股陈旧的味道，像是多年没人踏足。
她弯腰，准备下去。
萧无痕先一步挡在她前面。
“我探路。”他说，“你在我后面，一步都不要多走。”
“我不是累瘫了。”她皱眉。
“但我不能冒这个险。”他回头看她，“你是唯一能看懂残卷的人。你倒下，一切就完了。”
她没再争。
萧无痕踩上第一级台阶。脚步落得稳，没有发出太大声音。他一手持剑，一手捏着火折子，光映在他侧脸，勾出一道冷硬的线。
燕南泠跟在后面。周晏断后。
石阶向下延伸，越走越窄。墙壁变得潮湿，头顶偶尔滴下水珠。有一次落在燕南泠脖子上，冰得她一缩。
她伸手摸了摸后颈。指尖沾了水，也沾了血。鼻血还没完全止住，只是少了。
她闭了下眼，想唤出残卷。
意识沉进去。
三行字浮出来：**阵破未尽根，主尚藏影中，追声可擒踪**。
和刚才一样。没有更新。
她睁眼，把内容记下。这次她不敢拖，立刻在心里默背三遍。
“你还记得多少？”萧无痕忽然问。
“三句。”她说，“和刚才一样。”
“有没有变化？”
“没有。”
“那说明阵主还没离开。”他放慢脚步，“他在等我们下去。”
“或者在设新局。”
“那就破给他看。”
他说完，脚步不停。火光照亮前方五步，再远就是黑。
燕南泠盯着他的背影。他的肩膀很宽，挡住了大部分视线。但她知道，只要他还在走，就代表路没断。
她的腿还在发软。每走一步，膝盖都像被针扎。但她没喊停。
周晏在后面咳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她听到了。她想回头，被萧无痕按住肩膀。
“别回头。”他说，“盯着前面。”
她只好继续走。
台阶终于到底。
前方是一堵石墙。墙上刻着符号，和迷阵里的符文相似，但更复杂。中央有个凹槽，形状像一把钥匙。
萧无痕举火靠近。
“机关。”他说。
燕南泠上前一步，伸手摸那些刻痕。指尖划过凹槽边缘，突然一顿。
她认得这个纹路。
不是残卷里的，是她在云七娘药庐见过的。十年前，老药童用来锁药柜的机关印。
她从药囊里取出一支细银针，插进凹槽右侧的小孔。
轻轻一转。
咔。
石墙震动，向两侧分开。
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墙后是另一间石室。比外面大，四角点着油灯。地面铺着黑砖，中间摆着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一面铜铃，铃舌断了。
没有人。
但桌上压着一张纸。
萧无痕先进去，绕了一圈确认安全，才让他们进来。
燕南泠走到桌前。
拿起那张纸。
上面写着一行字：**你来了，我就知道这一天会到**。
字迹工整，墨色未干。
她抬头看向萧无痕。
他还站在门口，目光扫视四周。听到动静，他转过头。
“怎么了？”
她把纸递过去。
他接过，看了一眼，眉头皱起。
“他等我们。”
“不止是等。”她说，“他想让我们看见这句话。”
“为什么？”
“因为这是开始。”她指着铜铃，“铃坏了，阵已断。但他不怕我们找到这里。说明……他还有后招。”
萧无痕把纸放下，走到墙边。他用手抹过砖面，发现几处缝隙。
“这里有暗道。”他说。
“通哪里？”
“不知道。”他回头，“但必须走。”
燕南泠点头。
她正要把纸收起来，忽然发现背面还有字。
翻过来一看，只有两个字：**信我**。
她愣住。
萧无痕走过来，“写给谁的？”
她摇头，“不知道。”
但她心里动了一下。
这两个字不像威胁，也不像挑衅。更像是一种请求。
她把纸叠好，放进怀里。
“我们走吧。”她说。
萧无痕看向周晏。
周晏站在门口，脸色发青，但还能站。他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萧无痕走向左侧墙壁，找到暗道入口。门很窄，仅容一人通过。里面漆黑，看不见尽头。
他回头，“跟紧。”
燕南泠正要迈步，忽然膝盖一软。
她扶住桌子，才没跪下。
萧无痕立刻回来，一手托住她胳膊。
“坚持住。”他说。
“没事。”她咬牙，“就是腿不听使唤。”
“别逞强。”
“我没逞。”
他说完，忽然弯腰，一手穿过她膝弯，一手扶住背。
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燕南泠一惊，“放我下来！”
“别动。”他说，“你想拖慢速度？”
“我能走！”
“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他抱着她往暗道走，“闭嘴，省点力气。”
她还想挣扎，却被他箍紧。
周晏默默跟上。
暗道内一片漆黑。火折子的光只能照出前方几步。燕南泠靠在他胸前，听见他的心跳。
一下，一下。
很稳。
她闭上眼，没再说话。
萧无痕的脚步没有停。
他知道这条路不会短。
他也知道，她撑不了太久。
所以他走得稳，走得慢，但一步都没迟疑。
直到前方出现一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