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脸上,她抬手挡了一下。
指缝间的光有些刺眼,她眯了会眼,收回手,往前走了几步。营帐就在身后,风把帘子掀起来一角,露出里面摊开的地图和炭笔画的标记。她没有回头,径直进了工坊。
工坊里有两人正在说话。
周晏坐在长凳上,手里拿着一块磨石擦剑刃,动作不快,但每一下都稳。顾砚站在桌前,低头摆弄一个机关兽的关节,手指沾了油,袖口卷到肘部。
听见脚步声,两人都停下。
周晏抬头:“你没去宫里?”
她走到桌边,放下药囊,“不去。”
“听说楚使送了地形图,陛下亲自召你接令。”
“我知道。”她从怀里取出那封密令,放在桌上,信封未拆,“我不信那图是真的。”
顾砚看了眼信封,又低头继续拧螺丝,“那你打算怎么办?朝廷已经定了出发日期。”
“我自己找路。”她说,“他们要的是核心,我要的是活命。”
周晏站起身,把剑插回鞘里,“所以你回来准备了?”
她点头,从药囊里拿出一张折叠的帛布,铺在桌上。上面是昨夜默画的残卷图像——三尊巨形守卫立于青铜门后,手持断戟,眼眶泛红光,脚下堆着破碎的机械残骸。
“这是我在梦里看到的。”她说。
顾砚凑近看图,眉头越皱越紧。“这不是普通机关。它的结构重心在胸腔,动力源可能藏在脊柱内部。如果真能动,力量不会小于千钧。”
“它杀过人。”她说,“图下面写了字——‘守陵者,弑机者也’。”
工坊安静下来。
周晏盯着画像中守卫的眼睛看了很久,忽然伸手拿起旁边一根木棍,在地上比划劈砍的动作。“眼睛是弱点,对吧?那里有光,说明是感应点。”
“还有颈部连接处。”她用炭笔在图上圈出位置,“那里是活动枢纽,一旦损坏,头部无法转动。”
“那就先打头。”他说,“我带重剑,专砍脖子。”
顾砚摇头,“你冲不进去。这种级别的机关,反应速度远超人体极限。你还没靠近,它就已经出手。”
“那你说怎么办?”
顾砚走到角落,打开自己的工具箱,翻出一块控制板和一根信号线。“我改装过一只机关兽,加装了远程操控模块。可以让它先进去试一试,引它出招。”
“万一失控呢?”她问。
“我会锁死它的行动范围,只让它走直线。一旦发现异常,立刻引爆燃料管。”
她沉默片刻,“你要牺牲它?”
“它是机器。”他看着她,“我们不是。”
她看着那张图,指尖轻轻划过守卫脚下的碎屑堆。那些残片形状不规则,有的像齿轮,有的像臂节——都是被硬生生撕裂的。
“不能靠蛮力。”她说,“得用节奏。它再强,也有启动延迟。我们要找到那个空档。”
周晏坐回长凳,“所以计划是什么?”
她从药囊里取出三张小纸条,分别写下任务分工,推到两人面前。
“顾砚带改良机关兽先行探路,保持三十步距离,随时准备引爆诱饵;周晏在我身后五步内跟进,负责清除突发威胁,必要时断后;我居中指挥,观察守卫行为模式,寻找破绽。”
顾砚接过纸条,仔细看完,“你不带魏军?”
“朝廷派的人里有两个楚国来的,身份不明。我不想把命交给不确定的人。”
周晏笑了下,“就我们三个?”
“够了。”她说,“你们信技术,我信判断,你信剑——我们三个加起来,比一支军队有用。”
顾砚把纸条收进怀里,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个黑色匣子,打开检查里面的线路。“信号装置要重新校准,不然进谷后容易失联。”
“多久能好?”
“今晚之前。”
“好。”她看向周晏,“你的剑要再加固一次,特别是刃根部分。那种级别的甲壳,普通劈砍没用。”
“我知道。”他拍了拍剑鞘,“我去校场再练几遍。”
她说完,开始清点药囊里的东西。镇痛散、止血膏、迷烟粉各放一边,又取出三块火油布,叠成小方块塞进暗袋。
顾砚看着她整理,“你相信残卷里的图?”
“我活到现在,靠的就是相信它。”她抬头,“每一次我看过的文字和画面,最后都在现实中出现了。这次也不会例外。”
“可这次不一样。”顾砚低声说,“以前是机关布局、药材配方,这次是直接告诉你危险。它像是在警告你。”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
“我知道。”她说,“所以我更要进去。”
“为什么?”
“因为它让我看见了,就意味着我能改变。”她把药囊扣好,“如果我不去,别人也会去。到时候死的就不只是机器了。”
外面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慢慢走远。
工坊的灯被点亮,油芯烧得不太稳,影子在墙上晃。
顾砚开始拆解控制板,手指快速拨动焊点。周晏拎起剑,出门前看了她一眼,“晚上我来找你对路线。”
门帘落下。
她独自站在桌前,重新展开那幅图。炭笔画的线条有些模糊,但她记得每一个细节——守卫站立的角度,地面的裂痕走向,甚至它们脚底磨损的位置。
她拿出新的帛布,把原图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每一笔都刻进记忆。
天黑透的时候,周晏回来了。
他带来一把新磨过的剑,剑刃边缘泛着冷光。顾砚也到了,手里抱着改装好的机关兽,外壳涂成了哑黑色,轮轴加了减震垫。
三人围在沙盘前。
她用银针标出行进路线,在两个拐角处画了圈。“这里最可能设伏。地面太平整,不像自然形成。”
周晏指着第二个圈,“我走前面?”
“不。”她说,“你跟在我后面。顾砚的机关兽打头阵,你压尾,防背后突袭。”
顾砚把信号装置装进机关兽体内,接通测试电流。机器发出轻微嗡鸣,四肢缓缓活动了几下,随即静止。
“好了。”他说,“可以出发了。”
她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药囊挂在腰侧,匕首贴腿绑好,火油布藏进袖中。
“明天午时,裂谷入口集合。”她说,“不要穿军服,不要带标识。我们不是官方队伍,是自己去的。”
周晏点头,“没人知道我们是谁,也没人能命令我们。”
顾砚把油纸包递给她,“这是备用电路图,如果信号中断,可以用这个手动重启。”
她接过,放进贴身口袋。
三人走出工坊,夜风迎面吹来。
营地灯火稀疏,远处校场还有人在训练,兵器碰撞声隐约传来。他们一路无话,走到营门附近才停下。
她望着西北方向。裂谷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一道横在大地上的伤口。
“我们不是去勘探。”她说,“是去闯命门。”
周晏把手按在剑柄上,“那就闯。”
顾砚背上工具包,“我准备好远程操控了。”
她深吸一口气,迈出第一步。
风沙掠过脚边,吹起衣角。
她的右手伸进药囊,确认火油布还在。
左手摸了摸眉骨上的疤,脚步没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