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一指划天,道韵自显,震慑群雄。其后数日,天阙城果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街面上似乎并无不同,但那些身处高位的掌权者,以及隐匿在暗处的古老存在,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座城池上空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以及无数道绷紧的、谨慎观察的视线。
客栈周围里许的无形之“域”,成了名副其实的禁区。莫说寻常修士,便是那些古老势力的探子,也只敢在边界之外远远观望,无人敢越雷池一步。连带着客栈掌柜都感觉压力小了许多——虽然“贡品”依旧络绎不绝地被悄悄放在客栈门口,但至少没人敢直接敲门打扰了。
林枫乐得清静,每日里不是听曲遛猫,便是研究万宝楼送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材料,偶尔用玄冰髓泡点冷萃茶,日子过得颇为惬意。
然而,这宁静注定是短暂的。暗流只是暂时蛰伏,并未消散,反而在压抑中积蓄着力量,寻找着新的突破口。
这一日,黄昏时分,皇宫方向,突然传来九声悠扬厚重的钟鸣,声传全城。
“宫钟九响?这是陛下要设大宴,招待贵宾的规格啊!”
“听说西域佛国使团不日即将离京返回,陛下此番设宴,恐怕正是为了饯行。”
“不仅如此,我听说南域几个古国也派了使臣前来,似乎有意与中域结盟,共抗北域与西域的压力,此次恐怕也会列席。”
“还有,你们发现没,城中最近来了好些生面孔,气息一个比一个晦涩,恐怕都是冲着那位林前辈来的……陛下此时设宴,是否也有借机观察,或者……调和之意?”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宫钟九响,在天阙城是了不得的大事,往往预示着重要的外交活动或国内大典。
果然,不久之后,便有宫中内侍手持明黄诏书,骑着龙血宝马,穿梭于各大坊市,宣读皇帝旨意:今夜于宫中“琼华殿”设宴,为西域妙音天女一行饯行,并款待南域诸国使臣,特邀城中三品以上官员、各勋贵世家家主、以及各大宗门在天阙城的负责人出席。
这是一场规格极高的国宴。
旨意中,并未提及林枫的名字。
这很微妙。以林枫如今实际上的“地位”和影响力,任何重要的宫廷宴会,似乎都不该遗漏他。但皇帝没有邀请,或许是出于谨慎,不敢轻易打扰;或许是知道邀请也未必会来,反而尴尬;又或者……是别有深意。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客栈。
掌柜小心翼翼地将听到的传闻告知了在院里晒太阳的林枫。
林枫正用一根草茎逗弄着三花猫,闻言只是“哦”了一声,浑不在意。
他确实没兴趣参加什么宫廷宴会。一群人在那里说着言不由衷的客套话,吃着未必合胃口的精致菜肴,看着矫揉造作的歌舞表演,远不如在这小院里逗猫来得自在。
夜色渐深,华灯初上。
皇宫方向,灯火通明,宛如白昼。琼华殿更是丝竹悦耳,香气袭人,人影幢幢。宴会已然开始。
林枫吃过晚饭,照例在院中躺椅上小憩。三花猫趴在他腿上,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约莫戌时三刻(晚上八点左右),林枫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投向皇宫方向,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有点意思。”
他轻轻将三花猫挪到一旁,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
“既然这么热闹,去看看也无妨。”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下一刻,便已从庭院中消失不见,没有引起任何空间波动,仿佛从未存在过。
几乎在他消失的同时。
皇宫,琼华殿。
宴会正值高潮。殿内金碧辉煌,觥筹交错。大夏皇帝夏弘景高坐龙椅,面带威仪而不失和煦的笑容。左侧下首尊位,坐着妙音天女及两位西域老僧,气质出尘。右侧则是几位来自南域古国、服饰华丽的使臣,言谈间带着异域风情。
下方,文武百官、勋贵家主、宗门代表济济一堂,个个衣着光鲜,气度不凡。殿中舞姬翩跹,乐师奏着雅乐,一派歌舞升平、宾主尽欢的景象。
夏无殇作为太子,坐在皇帝下首不远处,神色沉稳,目光偶尔扫过殿内众人,尤其在妙音天女和南域使臣身上停留片刻。夏无桀也列席其中,只是脸色依旧有些阴沉,自顾自地饮酒,很少与他人交流。
一切都按部就班,符合一场盛大宫廷宴会的所有流程。
然而,就在一曲歌舞方罢,众人举杯共饮之际——
嗡!
大殿中央,那片铺着华丽地毯、刚刚舞姬退下的空地上方,空间如同水纹般,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没有强烈的能量爆发,没有慑人的气势压迫。
但就在这波动出现的瞬间,殿内所有的声音——谈笑声、丝竹声、酒杯碰撞声——全都诡异地消失了。并非被人打断,而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去。
所有人,从皇帝夏弘景,到妙音天女,到南域使臣,再到下方众臣,都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动作、表情、乃至思绪,都出现了刹那的停滞。
紧接着,在那空间波动平息之处,一道身影,由淡转浓,缓缓浮现。
灰色布衣,身形普通,面容平静,负手而立。
正是林枫。
他就这样,没有任何通报,没有任何征兆,突兀地出现在了琼华殿最核心的宴会场地中央!
刹那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这个不速之客身上。震惊、骇然、疑惑、恐惧……种种情绪在无数张脸上交错浮现。
皇帝夏弘景手中的九龙玉杯“啪”的一声轻响,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杯中酒液微微晃动。他瞳孔收缩,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万没想到这位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他明明没有发出邀请!
太子夏无殇猛地握紧了拳,指节发白,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警惕。夏无桀更是差点惊得从座位上跳起来,脸色瞬间煞白。
妙音天女捻动佛珠的手指骤然停住,清澈的眼眸望向林枫,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恢复了平静,微微颔首示意。她身后的两位老僧,则面露凝重,周身佛光隐现。
南域使臣们面面相觑,他们不认识林枫,但能感觉到殿内气氛的骤变,以及那个突兀出现的灰衣青年身上,那种令人心悸的、深不可测的气息。
文武百官中,有人认出了林枫(通过留影石或画像),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低下头不敢再看。也有人不明所以,但见皇帝和太子都如此反应,也知道来了了不得的人物,屏息凝神。
整个琼华殿,落针可闻,只有殿外隐约传来的风声,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林枫仿佛没有感受到这几乎凝固的气氛,他目光平淡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高坐龙椅的夏弘景身上,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他像是逛自家后院一样,随意地朝着殿内一侧,那摆满了各色珍馐美味、琼浆玉液的长条御案走去。
所过之处,两旁席位上的人,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仿佛怕被他的衣角碰到。
林枫走到御案前,目光在上面扫视,随手拿起一个晶莹剔透、里面盛着琥珀色酒液的水晶杯,凑到鼻端闻了闻。
“嗯,这‘千年醉红尘’,香气倒是醇厚。”他点评了一句,又拿起旁边一个玉碟里摆着的、做成莲花形状、晶莹剔透的点心,咬了一口,“‘冰玉莲蓉酥’,甜而不腻,口感清爽,御厨手艺不错。”
他就这么站在御案旁,旁若无人地品尝着美酒点心,仿佛这庄严肃穆、高朋满座的琼华殿国宴,只是他个人专属的自助餐台。
所有人都看傻了。
这……这也太嚣张了吧?!不请自来,直闯国宴核心,无视皇帝与群臣,自顾自地品尝御膳?
然而,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呵斥,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因为他是林枫。
那个弹指废王家嫡子,一拳败离火长老,一言退妙音天女,一石平赤熔山,一眼慑巫神教,一指划苍穹的林枫!
夏弘景不愧是雄主,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脸上重新挤出笑容,甚至亲自从龙椅上站起身(这已是极高礼节),对着林枫拱手道:“不知林前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前辈若是喜欢这些酒食,乃是大夏之幸!快,给前辈看座!不,将朕的御案收拾出来,请前辈上座!”
他反应极快,瞬间将林枫的“闯入”定性为“临幸”,将尴尬化解为荣幸。
立刻有内侍战战兢兢地想要上前收拾。
“不必麻烦了。”林枫摆了摆手,咽下口中的点心,又抿了一口酒,“我随便看看,吃点东西就走。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说着,他真的又夹起一块不知名的、散发着浓郁灵气的烤肉,尝了尝,点了点头。
“……”
继续?怎么继续?您往这一站,谁还敢动筷子?谁还敢大声说话?
殿内气氛更加诡异了。所有人僵坐在座位上,看着那个灰衣青年悠闲地享用着本该属于皇帝和贵宾的御膳,感觉像是做梦一样不真实。
林枫仿佛浑然不觉,他品尝了几样感兴趣的菜肴美酒后,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南域使臣所在的席位。
那几位南域使臣被他目光一扫,顿时如坐针毡,浑身汗毛倒竖。
林枫端着酒杯,慢悠悠地踱步过去,停在他们席前。
“南域来的?”他问,语气随意。
为首一位头戴金冠、面色黝黑的中年使臣连忙起身,躬身道:“回……回前辈,在下南域‘天火国’使臣,努尔哈。”
“天火国……”林枫重复了一遍,晃了晃杯中酒液,“我听说,南域最近挺热闹?血煞宗闹得欢?”
努尔哈心中一紧,不知这位煞星为何突然提起此事,只能小心翼翼回答:“是……血煞宗倒行逆施,侵扰邻域,我天火国与其他南域友邦,亦深感不安,故此次前来中域,亦有与陛下商讨联合遏制之意。”
“哦,联合遏制。”林枫点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你们天火国,还有南域其他那些国家、宗门,在血煞宗入侵东域的时候,在做什么?是不知道,还是……乐见其成,甚至暗中分了一杯羹?”
此言一出,努尔哈脸色顿时变了!其他几位南域使臣也是神色慌张。
这可是极为尖锐的指控!虽然某种程度上是事实(南域不少势力确实对血煞宗的扩张睁只眼闭只眼,甚至趁机攫取利益),但绝不能在如此场合被当面揭穿!
“前辈明鉴!绝无此事!”努尔哈冷汗涔涔,连忙否认,“我南域诸国一向爱好和平,对血煞宗恶行亦是深恶痛绝!只是……只是力有未逮……”
“力有未逮?”林枫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是力有未逮,还是觉得东域死活,与己无关?甚至觉得,血煞宗消耗了东域,对你们南域有利?”
他目光扫过几位南域使臣,又瞥了一眼殿内其他中域官员和宗门代表。
“今天这宴会,挺热闹。西域的朋友要走了,南域的朋友来了,商量着怎么对付北域?还是商量着怎么瓜分别人的地盘?”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打来打去,争来争去,死的都是底层的修士和百姓。你们坐在这里,喝着美酒,看着歌舞,谈着利益,可曾想过,赤熔山那百里焦土之下,埋了多少尸骨?可曾听过,东域流离失所的百姓,夜里的哭声?”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他这番话震住了,不少人面露愧色,更多人则是低头不语。
林枫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随手将水晶杯放在旁边的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这个人,不喜欢麻烦,但更不喜欢看某些人,制造麻烦,还自以为得计。”他看着南域使臣,又看了看夏弘景,“今天我来,没别的事。就是告诉各位一声。”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东域的事,我管了。”
“血煞宗,我瞧着不顺眼。”
“南域也好,中域也罢,谁再敢把手伸过去,伸一只,我剁一只。伸一双,我剁一双。”
“不服气的,现在可以站出来。”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无人敢与他对视,无人敢出声。
南域使臣们面如土色,浑身发抖。夏弘景脸色变幻,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夏无殇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妙音天女双手合十,低诵一声佛号。
林枫说完,不再看任何人,背负双手,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他的步伐依旧从容,仿佛只是来吃了一顿便饭,说了几句话。
所过之处,人群如同潮水般分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琼华殿外那璀璨的灯火与深沉的夜幕交界处,殿内那凝固到极点的气氛,才仿佛冰雪消融般,缓缓流动起来。
但再无之前的欢愉与轻松。
只剩下无边的压抑,以及深深的震撼与恐惧。
皇城夜宴,不请自来。
一言既出,九玄皆惊。
林枫用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向整个九玄界宣告了他的意志。
东域,他罩了。
血煞宗,他盯上了。
这场席卷大陆的风暴,终于彻底明确了它的核心与方向。
而风暴眼,已然离开了天阙城,投向了南方那血火弥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