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着时眉目清朗,没了白天那股子逼人的气势。
可稚鱼眼里没有一丝温柔。
不是怨,而是疏离。
她知道自己在他身边是什么身份。
一个得宠的丫鬟,一个能解寂寞的玩物。
她享受这份宠爱,却从不幻想这份宠爱会永恒。
她弯下腰,从梳妆台最底层的首饰盒里,摸出一小包碎银子。
这是她偷偷攒下的全部私房钱。
随后攥着银子,轻手轻脚走到外屋。
门后,是画屏的小床。
“画屏。”
她压低嗓音唤道。
里头窸窸窣窣一阵响,门缝推开一条缝。
画屏揉着眼,脑袋探出来。
“稚鱼姐?这么晚了,是长公子要茶水?”
“别出声。”
稚鱼一把把银子塞进她掌心。
“帮我个忙,去后角门找个小三子,听差的。”
画屏被那沉甸甸的分量吓一跳,连连摆手。
“姐,这可不行……这么深更半夜的,我……”
后角门离主院远,夜里巡逻的护院又严。
她私自出院,要是被抓到,少说也要被打二十板子。
“你就告诉他,我想知道将军府今夜动静。”
稚鱼打断她。
“尤其是大小姐院子那边。小三子的哥哥在将军府马房当差。你把这银子给他,他懂怎么做。”
“这……”
画屏咬着唇,心里天人交战。
一边是规矩,一边是银钱和稚鱼的许诺。
“画屏。”
稚鱼的声音轻下来。
“我现在是什么处境,你也看见了。长公子宠我几天,谁晓得能撑多久?咱们做下人的,不为自己打算,没人会替你想。”
画屏猛地一颤,抬起头,看着稚鱼那张冷静的脸。
“我若翻身了,能忘了你吗?将来要是有好事儿,我一定在长公子面前给你说话。”
稚鱼说得真诚。
画屏的心一下子活了。
稚鱼如今是什么身份?
王府里头一个得脸的丫鬟。
一句话,顶得上她十年苦熬。
画屏的喉咙动了动,手心全是汗。
她知道,今晚要是点头,就等于把自己绑上了稚鱼的船。
可要是拒绝……
以后还能指望她照拂吗?
“……好。”
画屏咬咬牙,把银子死死攥住。
“姐,你等我,我这就去。”
她迅速套上外衣,推门出去。
身影一闪,便隐入了夜色中。
稚鱼站在门口,望着那漆黑的院角,心头微微一松。
她回屋,小心躺回沈晏礼身边。
男人睡得沉,却仍下意识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稚鱼僵了一瞬。
她闭上眼,听着他的呼吸,心里却沉得喘不过气。
脑中反复推演每一个细节、每一种可能。
琼玉会动什么脑筋?
姜露兰的嫁妆清单早就传得满城皆知。
那清单上罗列的每一样东西都价值连城。
而琼玉作为姜露兰身边的管事丫鬟,掌管采买,负责账目。
这是她唯一能碰大钱的机会。
只要琼玉敢动手,就等于是亲手把把柄塞进了她的掌心。
时间一点点熬着。
稚鱼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响。
是画屏回来了。
稚鱼的心猛地一缩。
她刚想动一动身子,身边的男人却忽然一沉。
身体微微下压,胳膊收得更紧了。
他双眼仍闭着,嘴边却含糊吐出一句。
“不老实。”
稚鱼整个人瞬间僵了。
他……
醒着?
一直装睡?
那她刚才的思绪、所有的谋划,他到底听了多少?
她不敢动,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屋外的每一丝动静。
画屏也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她是在等自己出去?
还是发现屋里不对劲?
画屏一向机灵。
若察觉到主子身边有异,定不会贸然闯入。
可如今她迟迟不动,显然是在等什么信号。
稚鱼的心像被什么死死攥住。
直到身后那人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
像是刚才那句“不老实”,真只是梦话。
可稚鱼不敢信。
她知道沈晏礼从来不是简单之人。
那句话未必是无意的。
她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
直到确认他确实睡实了,才小心翼翼从他怀里往外溜。
她屏着气,轻手轻脚挪到门边,缓缓拉开一条缝。
画屏果然还在。
她缩在门外,双手环抱着自己,冻得直抖。
一见稚鱼开门,眼睛瞬间红了。
稚鱼竖起手指,轻轻“嘘”了一声。
画屏立刻懂了。
迅速凑近她耳边,用气声飞快地说。
“琼玉在姜露兰屋里站了半个时辰,一直低着头,像是在请罪。后来眼瞅着大小姐脸色缓和了些,她才赔着笑凑上去,把她自己说的话改了又改,全倒了出去。”
“她说,现在稚鱼得宠。若是主子能做主,把她的身契还了,让她从奴籍变作良妾,她必定死心塌地跟着您,再不会有二心。”
“等您嫁进王府,有这么个贴己人在长公子身边,对付那些野路子的女人,不就省力多了?长公子的一举一动,将来全在您眼皮底下。”
姜露兰正用小银匙搅着碗里的血燕。
闻言,她的手顿了一下。
“还她身契?”
她缓缓抬眼,眸光漆黑幽深。
琼玉以为自己的计策有了转机,连忙点头。
“对啊!就说是她自己攒够了钱赎的身,外面听来,也显得咱们将军府宽厚仁慈,不苛待下人。这样一来,既保全了您清清白白的名声,又讨了长公子的好。两全其美,多划算!”
姜露兰安静地看着她,唇角微微抿起。
她把银勺轻轻放在碗沿上。
随后扯过帕子,慢悠悠地擦了擦嘴角。
下一秒,她猛地抬手,手腕一翻。
一碗滚烫的燕窝迎面泼出,狠狠砸在琼玉脸上。
黏糊糊的液体顺着她额发滴落,沿着脸颊、下颌不断流淌。
“贱货!”
姜露兰脸色铁青,眼中怒火翻腾。
她猛地起身,一脚踹过去。
“你以为我是傻子?稚鱼算老几?也敢跟我谈条件?一个靠卖笑过日子的破落户,毛都没长齐,就想着飞上枝头当凤凰?她配吗?啊?!”
“还有你!”
她指着蜷缩在地的琼玉。
“吃我的、用我的,转头就给人当枪使!就因为她几句甜言蜜语,你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跑来跟我这儿当说客?你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