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七盏油灯,是貂蝉以王允府中所藏秘法所制,以特种鱼油混入吕布微量鲜血,再辅以十七种不同的金属粉末为芯。
它们不仅是照明之物,更是吕布那“共鸣法阵”的外延,是衡量他精神力与感知范围的“刻度”。
此刻,灯火暴涨,意味着吕布在六十里外经历了一场精神力与意志的极限消耗,更意味着他取得了某种决定性的突破!
然而,胜利的喜悦尚未在许都的暗流中漾开一丝涟漪,更为冰冷的考验已悄然而至。
天光微亮,当吕布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血腥与寒气,率领着那支宛如从地狱归来的“影子部队”踏入许都时,司空府的传令官早已在奋威营的驻地门前等候多时。
“奋威校尉吕布接令,司空大人有召,即刻前往议事厅,不得有误!”传令官的语调尖锐而刻板,看吕布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已死的囚徒。
议事厅内,气氛凝如寒铁。
曹操高坐主位,面沉似水,郭嘉、荀彧、程昱等一众心腹谋臣分列两侧,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像是一把无形的尖刀,齐齐扎在刚刚踏入厅内的吕布身上。
这里没有庆功的酒,只有审判的肃杀。
吕布甚至来不及洗去征尘,便在厅中央跪倒,身后的甲叶与地面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臣,吕布,参见司空大人。”他低着头,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曹操没有让他起身,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许久,才从案上拿起一物,猛地掷于吕布面前。
一声脆响,半块冰冷的虎符在光滑的地面上翻滚着,停在吕布的膝前。
那熟悉的“兖州别部”四个篆字,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此物,出自昨夜你所剿灭的袁氏巢穴。”曹操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字字如刀,“吕奉先,你可知其意?”
大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这半块虎符意味着什么。
那是陈宫的罪证,是当年那场几乎颠覆了曹操基业的叛乱的象征!
如今它从与吕布相关的敌巢中被找出,其中的含义,足以让任何人万劫不复!
吕布的眼角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但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用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沉声回禀:“臣,斗胆猜测。或是当年陈宫旧部走投无路,投靠了袁绍,如今欲借臣昔日之名,在司空大人腹心之地制造混乱,以乱我军心。”
这个解释无懈可击,却也苍白无力。
“呵。”曹操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洞悉人心的眸子死死锁定着吕布,“孤,更疑你吕奉先……内外勾连,贼心不死!”
“臣,不敢!”吕布猛地叩首,额头砸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臣既已归降,便是司空大人的帐下之犬,焉敢再生二心?此身此命,皆属大人,若大人不信,可立斩臣头,以正军法!”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仿佛真是一条忠心耿耿的走狗。
这让一旁的郭嘉传闻中的吕布,骄狂暴虐,稍有拂逆便会拔刀相向,何时学会了这般隐忍?
曹操盯着吕布宽阔的后背看了许久,眼中杀机数度起落。
杀掉吕布,永绝后患?
一个能在一夜之间,无声无息端掉袁绍精心布置的暗桩的吕布,其价值,远比一个死人要大。
尤其是在北境战云密布的此刻。
“好一个帐下之犬。”曹操缓缓坐直身子,语气中的杀意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算计,“孤且信你一次。但言语终是无凭,功过,还需在战场上见分晓。”
他手指在舆图上重重一点,直指黄河北岸。
“袁绍大将颜良,兵锋正盛,已屯于白马,日夜窥伺黎阳渡口。孤命你,即刻率奋威营三百人北上,协防延津,以为黎阳犄角。若能击退颜良,你昨夜之功,与这虎符之过,便可一笔勾销!”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三百疲敝之师,去对抗河北名将颜良麾下的精锐?这与送死何异!
吕布心中亦是一凛一条用命去铺就的生路。
“臣,领命!”他再次叩首,没有丝毫犹豫。
“很好。”曹操嘴角泛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目光转向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程昱,“仲德,你便以监军之职,随奉先一同前往。奋威营一切军需调用,皆需你之印信。”
监军!
这才是曹操真正的杀招!
程昱素以刚正严苛着称,派他随行,名为监军,实为监视!
吕布的一举一动,都将在这位东郡名士的冷眼注视之下,再无半分秘密可言。
“昱,遵命。”程昱躬身应道,眼神平静地扫过吕布,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回到营中,迎接吕布的,是貂蝉那双写满忧虑却又强作镇定的眼眸。
她没有问朝堂上的凶险,只是将一卷从缴获文书中整理出的竹简递了过去。
“奉先,你看这个。”
那是一张《河内粟价表》,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着河内郡各仓的粮价波动。
而在竹简的末尾,夹着一张小小的绢布,上面用暗语写着:“缪尚仓三日可支千人。”
“缪尚?”吕布眉头一皱,此人是河内郡太守,素以忠于曹氏自居,在官渡之战前夕,屡次上表输诚,捐献粮草,是曹操口中常常褒奖的“忠臣”。
“时机不对。”貂蝉的声音清冷而笃定,“官渡大战在即,每一粒军粮都弥足珍贵。他在此刻,通过袁氏的渠道,向一支不明身份的‘友军’许诺粮草,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
她顿了顿,美眸中闪过一丝寒光:“我已遣郝萌去军需处查验过。昨夜子时,军需处刚刚接收了缪尚捐赠的五百石军粮,其中有三十车,簿册上特意标注了‘轻麸去壳,上等马料’。”
“我让郝萌带回了一些样品。”她指向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麻袋。
吕布走过去,解开袋口,抓起一把所谓的“上等马料”。
入手的感觉,异常粗粝。
他将马料放在掌心,缓缓碾磨,指尖传来细微而尖锐的刺痛感。
不是沙子,而是比沙子更恶毒的东西——被碾碎的铁星和石屑!
战马若食用了这种混杂着尖锐颗粒的草料,短时间内看不出异样,可一旦剧烈奔跑,这些细小的“凶器”就会在马的肠胃中翻滚、切割!
轻则腹痛脱力,重则内腑出血,当场毙命!
“好狠的计策!”吕布手掌猛然握紧,那一把“毒料”在他恐怖的指力下化为齑粉。
“有人要让你的赤兔,要让你这三百骑兵,倒在冲锋的路上!”貂蝉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
这比明刀明枪的刺杀,更加阴险,更加防不胜防!
一旦大军开拔,在程昱的监视下,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更换草料!
吕布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暴怒已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他没有下令彻查,也没有去找程昱对质。
他知道,在没有绝对证据的情况下,任何举动都只会加深曹操的猜忌。
“李孚。”他只叫了一个名字。
片刻后,那位满身油污的匠师首领匆匆赶来。
“主公有何吩咐?”
“连夜改造三十副马蹄铁,要最好的百炼钢,在蹄铁内圈,给我嵌满一圈磁钢环片。”吕布的声音压得很低,“我要它在战马疾驰时,能与地面产生最细微的共振,提前预警。同时,所有马掌包裹的软革,全部换成三层,中间夹一层细密的钢丝网,用以过滤可能粘附的沙土。”
他又转向刚刚归来的曹性:“从此刻起,全营人马,只饮自带革囊中的净水。所有马料,必须由你带人亲自用细筛筛过三遍,方可喂食!”
翌日清晨,奋威营点兵出征。
三百黑甲骑士,肃立风中,沉默如铁。
监军程昱立于高台之上,冷眼旁观。
吕布没有发表任何慷慨激昂的言辞,只是默默地走到队伍最前方,牵过神骏非凡的赤兔马。
他没有上马,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为赤兔刷洗鬃毛,然后重重拍了拍它雄壮的脖颈,朗声笑道:“老伙计,你我踏过白门楼的血路,也闯过许都的刀山,岂会因为北地几粒沙子就跌倒?”
他的声音传遍整个校场,也清晰地落入了程昱的耳中。
程昱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动容。
他看到吕布眼中的自信与坦然,心中的疑虑,不由自主地稍减了三分。
他或许依旧是个隐患,但至少在这一刻,他更像一个纯粹的战士。
大军一路北上,行至浚仪地界,黄河的寒风已扑面而来。
入夜,郝萌再次如鬼魅般潜回宿营地,他带回的消息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主公,颜良的前锋已渡过黄河,就屯于白马津南岸!约三千骑,皆披重甲,日日操演一种名为‘雁行凿穿’的阵法,看其架势,是想一举凿穿我军渡口防线!”
他喘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愤怒与悲伤的复杂神情。
“更重要的是……我在敌营中,看到了这个!”
郝萌从怀中掏出一截折断的矛杆,递到吕布面前。
那矛杆的材质、上面的朱漆、以及收尾处的独特绑绳方式,吕布只看一眼,呼吸便猛地一窒!
“是陷阵营的制式长矛!”侯成失声叫道。
那是高顺的陷阵营!是他们并州狼骑最精锐、最忠诚的兄弟!
吕布闭上双眼,那股熟悉的,来自兵器深处的悲鸣再次涌上心头。
他不需要用手去触摸,就能清晰地“听”到,在遥远的白马津敌营中,有数百个熟悉的金属共鸣在哭泣,在哀嚎!
那是他战死的兄弟们留下的兵器,如今却被敌人握在手中,即将指向曾经的袍泽!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与狂怒,如火山般在吕布胸中积蓄、喷薄!
当夜,荒野驿站外,风雪骤起,天地间一片苍茫。
吕布独自来到驿站后的空地上,他没有穿戴甲胄,只着一身单衣。
他焚起三炷清香,将那十柄随身携带的共鸣环首刀,一一插入身前的雪地之中,刀尖齐齐朝向北方,直指白马津。
雪花落在他赤裸的肩头,瞬间融化,又瞬间被体表的炙热蒸干。
他缓缓跪倒在雪地里,对着那十柄寒光闪烁的短刀,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成廉、宋宪、魏续……昔日的兄弟们,你们若英魂未散,便借我一眼,看穿这生死迷局!”
话音落下的瞬间,吕-布只觉颅内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有千百道惊雷同时炸开!
剧痛袭来,但他没有退缩,反而将全部精神力灌注于那十柄“藏刃”之上!
刹那间,眼前不再是漫天风雪,而是一幅幅飞速闪过的破碎画面!
一幕,是无数铁骑列阵如墙,缓缓推进,但在那钢铁洪流的左翼第三列,一匹战马的左前蹄有微不可查的跛动,那是整个阵列即将撕裂的第一个节点!
又一幕,是在漫天“袁”字大旗的中央,一柄镶嵌着金色环饰的战刀,其震动的频率,竟与主帅旗下的一只铜铃完全同步,而它的位置,比主帅旗偏西了整整三十步!
那不是颜良,那是他的影武者!真正的颜良,藏在三十步之外!
“呃啊——!”
吕布猛然仰头,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双眼再度睁开时,无数血丝已如蛛网般爬满了他的眼白!
那不是幻觉!
那是他“人器合一”的天赋,在极致的愤怒、悲伤与精神灌注下,达成的又一次进化!
战场直觉!一种近乎预知未来的恐怖直觉!
“报——!”
就在此时,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驿站,声音因恐惧而变调,“启禀校尉,监军!颜良……颜良亲率铁骑,已于凌晨时分强渡黄河,其前锋正绕过白马,直取我军驻守的延津浅滩!”
消息传来,帐内诸将无不骇然!
程昱当机立断,沉声道:“敌众我寡,颜良有备而来!速命全军固守驿站,点燃烽火,向主力求援!”
这无疑是最稳妥、最正确的选择。
然而,吕布却缓缓站起身,一把抓过立在身旁的方天画戟,大步流星地走出营帐。
风雪中,他翻身跨上早已备好鞍鞯的赤兔马,手中沉重的画戟指向风雪弥漫的北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呼啸的北风。
“他们以为,我吕布是断了脊梁的降虏,只会龟缩在城寨里摇尾乞活。”
他猛地回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面前集结完毕的三百黑甲将士,那目光中的狂傲与战意,一如当年虎牢关下。
“今日,我便要让整个河北都知道——”
他咧开嘴,露出一抹嗜血的笑容。
“从废铁堆里爬出来的刀,最利见血!”
话音未落,赤兔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随即化作一道赤色的闪电,率先冲入了茫茫雪幕之中!
身后,三百骑兵,十七名背负着寒戟的亲卫,没有一丝犹豫,如三百道黑色的影子,紧随其后,义无反顾地追随他们的主将,奔赴那片注定要被鲜血染红的雪原。
风雪漫天,铁蹄踏过,在洁白的雪地上,竟拉出了一片千军万马奔腾的磅礴幻影。
延津滩头,大雪封江。
一场即将震惊天下的遭遇战,已然拉开了它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