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报上的墨迹在烛火下微微泛光,那句“韩遂令各部缓粮三日”的军令,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西凉军后勤不济的寻常调度,但在吕布眼中,却如同一根刺,精准地扎进了联盟虚伪的表皮之下。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自语道:“不是缺粮,是不愿我军吃饱啊。”
这老狐狸,名为盟友,实则从一开始就在提防着他,想用粮草这把软刀子,慢慢消磨他这头猛虎的利爪。
想让他吕布饿着肚子去为他韩文约卖命?
痴人说梦!
“蔡式。”吕布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森然。
帐帘一动,身形清瘦的工匠谋士蔡式悄然步入,躬身道:“将军有何吩咐?”
“去我缴获的战利品中,寻出马超那柄‘寒螭剑’。”吕布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仿佛在为即将上演的大戏敲打着前奏,“我要你,连夜仿制一柄出来。外形务求一模一样,材质可稍逊一筹,但剑格的暗槽里,给我嵌进一粒米粒大小的陨铁碎屑。”
蔡式目光一凛,他深知吕布对兵器的感知力已入化境,这陨铁碎屑,绝非寻常的记号。
吕布看着他,眼中精光闪烁,道出了关键:“此物遇上特定的震频,会发出极其细微的鸣响。这频率,只有我能察觉。”
这便是他“人器合一”金手指的延伸——不仅能洞悉阵法,更能通过特定的媒介,将自己的感知如蛛网般铺开,监听那些本无声息的阴谋。
蔡式心领神会,重重点头:“属下明白!”
次日清晨,一支由十数名降卒组成的“逃亡小队”,在一次刻意安排的巡逻疏忽中,惊慌失措地逃离了冯翊大营,向着西凉军的防区狂奔而去。
果不其然,他们没跑出多远,便被一队如狼似虎的韩遂巡哨截住。
一番粗暴的搜查后,一柄华丽的长剑被从为首降卒的包袱里翻了出来。
剑鞘古朴,剑柄处一条银色螭龙盘绕,寒气逼人。
“寒螭剑!这是马超将军的佩剑!”一名西凉老兵惊呼出声。
巡哨校尉脸色大变,又从那降卒怀中搜出一封被汗水浸湿的帛书。
那是一封伪造的口供,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孟起将军常言,‘老将军年迈,不堪主事,待破曹之后,关中当更立新盟主’,此剑便是信物……”
人赃并获!
消息如插翅般飞回韩遂中军大帐,其心腹大将尹奉当场暴跳如雷,拔刀吼道:“马超竖子,狼子野心!主公,末将愿即刻领兵,前往马儿大营问罪!”
然而,帅位上的韩遂却出奇地沉默。
他苍老的眼眸浑浊如古井,死死盯着那柄寒螭剑,良久,才挥了挥手,声音沙哑:“都退下。此事,我自有计较。”
他没有发作,也没有去质问马超,只是将那柄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寒螭剑”亲手锁入了自己的私匣之中。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沉默,才是它最好的土壤。
与此同时,冯翊大营,另一份“大礼”也已备好。
“以犒劳同盟,共御强敌之名,”吕布看着蔡式呈上的一副崭新犀皮扎甲,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这副‘镇西大将军甲’,赠予韩遂。”
这副铠甲威武不凡,甲片连接处的铆钉被打磨得乌黑发亮,与寻常铆钉无异。
但只有蔡式和吕布知道,每一颗铆钉在锻造时,都掺入了极其微量的陨铁粉末。
这粉末平时毫无异常,可一旦穿戴者心绪激荡,气血奔涌,体内那无形的“气场”便会引动它们,产生一种几不可闻的金属共振。
而那共振的音色,竟与赝品寒螭剑暗槽里的陨铁碎屑,如出一辙。
韩遂收到这份厚礼,龙心大悦。
吕布的“识大体”让他颇为受用,当即试穿,只觉甲胄贴身,分量适中,并未察觉任何异样。
可当夜,他却从梦中惊醒。
梦里,他仿佛看见马超手持寒螭剑,一步步向他的帅帐走来。
他猛地坐起,帐内空无一人,唯有帐外风声鹤唳。
然而,就在他心悸之时,耳畔竟隐约响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轻响——嗡……
他霍然起身,提刀出帐,厉声喝问,亲兵回报一切如常。
回到帐内,他惊疑不定地坐在榻上,那细微的嗡鸣声又消失了。
是幻觉?
还是……
躲在暗处的赵昂,身为韩遂参军,却早已被吕布的“织史台”收买。
他悄然将主帅这几日的异状记录下来:连日焦躁易怒,入夜频频惊醒,屡次召集心腹密议,却又迟迟不做决断,更令人在营中广布耳目,严密监察任何与马超有关的使者言行。
趁着一次外出送药的机会,赵昂将卷成细卷的情报藏于中空的竹筒之内,交予了前来接头的织史台细作。
消息传回冯翊,吕布正在擦拭一柄普通的环首刀。
他看着密报,抚案而笑,笑声中满是运筹帷幄的快意:“人心如刃,稍有裂纹,风就能将它吹开。”
五日后,暴风雨的前奏终于响起。
马超遣心腹校尉赵衢前来协商夹击夏侯渊的军策,却被韩遂以一句冰冷的“粮草未足,不宜轻动”打了回来。
赵衢何等心高气傲,当即愤然退出。
可就在他走出大帐不远时,眼角余光却瞥见几名韩遂的亲兵,正在一处隐蔽的角落里,对照着一卷堪舆图,秘密测绘着什么。
他定睛一看,那图上赫然标注的,正是马超大营的各处营门与哨塔位置!
一股寒意从赵衢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飞马赶回营中,冲入马超帐内,失声喊道:“主公!韩老贼已有异心!他……他竟在绘制我军营防图!”
“砰!”
马超一掌拍在案上,坚实的木案应声碎裂。
他双目赤红,怒发欲狂:“我敬他为叔父,他竟疑我夺权,暗行此等卑劣之事?!”
当夜,暴雨倾盆,雷声滚滚,仿佛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血腥清洗擂鼓助威。
韩遂大帐之内,他独自一人,正借着烛火,一遍遍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刀。
白日里赵衢那愤怒不甘的眼神,让他心中的疑虑攀升到了顶点。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际,胸前忽然传来一阵清晰可辨的低鸣——嗡……嗡……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一下下敲击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宛如一柄藏于暗处的利剑,正在发出嗜血的轻颤!
韩遂猛然抬头,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映照得帐帘惨白。
他仿佛看见,一个高大魁梧的黑影,正手持长剑,无声地立于门外!
“谁?!”
他拔刀而起,一声爆喝。
亲兵闻声闯入,却见帐外除了瓢泼大雨,空无一物。
“主公……”
韩遂喘息未定,摆手让亲兵退下。
他指尖无意中触碰到胸前铠甲上冰冷的铆钉,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传遍全身。
冷汗,涔涔而下。
他终于想明白了那声音的来源。
不是幻觉!是这身甲!是吕布送来的这身甲在响!
可为什么会响?难道……难道这甲与马超的剑有所感应?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滋生,再也无法遏制。
“难道……孟起真想杀我?”
而在数百里外的冯翊城头,吕布同样立于狂风暴雨之中。
雨水顺着他坚毅的脸庞滑落,他却浑然不觉。
他手中没有拿方天画戟,只是轻叩着一柄再普通不过的环首刀,闭着双眼,仿佛在聆听着天地间最玄妙的乐章。
他的“武道直觉”,正清晰地捕捉着从远方韩遂营中传来的、那一阵阵因恐惧和猜忌而变得紊乱不堪的金属震频。
他低声自语,声音融入了风雨之中,带着一丝嘲弄,一丝悲悯。
“你说谎言没有声音?”
“可它在我耳里,比真话还响。”
风雨渐歇,天色微明。
一夜未眠的蔡式快步走上城头,脸上带着一丝狂热的兴奋,他向吕布深深一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将军,您要的那十副‘惊蝉甲’,成了。每一副,都是一个会自己说话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