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三人离开雪原绝地时,脚步都透着沉滞。谁也没有初离险地的轻松。姚穆雄垂着头,肩背绷得发僵,师父当着秦义与妹妹的面断了师徒情分,那声“情义已尽”如冰锥扎在心上,连抽泣都不敢放开声,唯有泛红的眼眶泄露出满心悲戚,任谁看了都心生恻隐。
秦义走在一旁,心绪比雪地更纷乱。绝地老人临别的嘱托犹在耳畔。“若姚穆雄日后为祸世间,替我除之”,这般匪夷所思的托付,像块冰压在他心口。他偷瞥一眼姚穆雄颤抖的背影,暗自心惊:若这份秘密被姚穆雄知晓,他此刻的悲痛,会不会瞬间化作噬人的怨怼?千般滋味搅在一起,让他连句安慰的话都无从开口。
圣光城的帝宫内,北域大帝姚光枯坐龙椅直至天明。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狭长,古稀之年的帝王指尖摩挲着龙椅扶手的纹路,悲喜交加的情绪在眼底翻涌。他曾以为,北域大位只能托付给资质平平的二儿子姚穆真,早已断了对长子的念想,如今听闻姚穆雄即将归来,只觉是天助北域。可转念想起当年父子俩为“求法”之事针锋相对,甚至闹到断绝往来的地步,又忍不住自嘲。那般僵持,终究是父子间的意气用事。血浓于水的牵挂终究压过芥蒂,他连夜传旨:以太子之礼,盛迎姚穆雄归城。
行至雪原与官道的分界处,秦义忽然勒住马缰。他清楚记得,当年正是姚光大帝力主诛杀魔胎,自己若随姚穆雄兄妹踏入圣光城,不仅会让姚光难堪,更会让姚穆雄夹在父王与挚友间左右为难。“姚兄,穆英公主,我就送你们到这里吧。”
姚穆雄愣了愣,连忙劝道:“秦兄弟,到了圣光城正好休整几日,何必急于分开?”姚穆英却瞬间懂了其中关节,拉了拉兄长的衣袖,眼底的不舍藏都藏不住,声音轻得像落在肩头的雪:“秦公子既有要事,便不必勉强。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还望公子保重。”
“多谢公主挂念,你也保重。”秦义拱手,目光掠过姚穆英泛红的眼角,又转向姚穆雄,“姚兄,自相识以来,你我一见如故。日后若有难处,我必赴北域相助。只是穆英的婚事,还望姚兄多费心。姜玉龙绝非良配。”
“秦兄弟放心!”姚穆雄拍着胸脯,声如洪钟,“姜玉龙那等趋炎附势之辈,怎配得上我妹妹?北域的太子妃,轮不到他染指!”
秦义心中一暖,解下坐骑雪马的缰绳塞进姚穆英手中。指尖相触的刹那,两人都顿了顿,眼底的恋恋不舍如雪地晨雾,浓得化不开。“英儿,走吧。”姚穆雄看着妹妹怔愣的模样,无奈地摇头叹息,拉着她的马缰转身。马蹄扬起雪尘,渐渐模糊了身影。
“旧太子姚穆雄归城”的消息,如惊雷般炸响北域。文武百官争相涌入皇宫向姚光道贺,昔日冷清的太子府更是车水马龙,仆从们洒扫庭除,忙得脚不沾地。姚穆雄踏入太子府朱红大门时,指尖抚过熟悉的廊柱,往日苦读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滚烫的泪刚到眼眶,又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如今是归来的储君,岂能在下属面前失态?
他没有去前厅见等候的臣属,径直走进西侧的书房。屋内陈设依旧,古松木桌泛着温润的金黄,仿佛还是昨日刚采办的模样,唯有书桌前的地面,留着两道深浅不一的油光。那是他当年日夜伏案苦读,衣肘反复摩擦磨出的印记。姚穆雄坐在案前,指尖抚过木桌的纹路,心中百感交集:当年为了求法,他顶着“忤逆父王”的骂名出走,如雪原古松般耐着寒苦,卧雪眠霜从未懈怠,如今总算艺成归来。这太子府,终将成为北域的核心,甚至会在古星之上占据一席之地。
他在书房静坐了半个时辰,姚穆真提着衣摆奔进来,眼圈红得像浸了血,刚开口便带了哭腔:“大哥,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二弟,是大哥错了。”姚穆雄猛地起身,伸手按住弟弟的肩膀,声音发颤,“当年我太幼稚,只顾着自己求法,让你和妹妹受了太多委屈。”
“大哥回来就好!”姚穆真擦去眼泪,笑着拍他的手背,“北域一日没有太子,人心就一日不安。如今你学艺归来,父王脸上都有了光彩!”
“我当年留信给父王,便是要他褫夺我的太子封号,立你为储。”姚穆雄拉着他坐下,语气恳切,“这次回来,我只想听父王安排。日后你坐大位,我为你冲锋陷阵,补回当年的亏欠。”
姚穆真忽然笑了,从袖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书信:“大哥,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我当年留下的辞位信!怎么在你手里?”姚穆雄接过书信,指尖抚过熟悉的字迹,满脸错愕。
“你走的那天,我来太子府收拾东西,刚好接到这封信。”姚穆真的眼神格外认真,“我一看是你要辞太子之位,当即就收了起来。北域的太子,从来只能是你。父王这些年不提立储,也是在等你回来。再说,该由我为大哥冲锋陷阵才对!”
“好兄弟……”姚穆雄喉头哽咽,一时语塞,只能重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快换身朝服,随我进宫见父王!”姚穆真推着他起身,眼底满是欢喜。
与北域的团圆氛围不同,西华城正弥漫着决战前的凝重。西路军覆没的消息传开后,北路军统帅刘正、南路军统帅陈沐国便奉诏率部驰援,十万兵马陆续抵达西华城外,与华天辰从禁卫军中挑选的十万精锐汇合,组成二十万新军,由华天辰亲自挂帅增援第二防线。
大军出征前夜,华天辰亲赴华氏宗祠拜祭。宗祠内烛火摇曳,千余名华氏直系子孙垂头丧气,有人想起西路军的惨状,忍不住低低啜泣,渐渐连成一片悲戚的哭声。华天辰望着供桌上列祖列宗的牌位,忽然提高声音,言辞如洪钟撞在梁柱上:“华氏是北玄大帝亲立的宗族,掌西域之土,便是要护西域之民!如今妖兽残杀我将士,欲屠我百姓,本君奉宗族之命出征,你们却在这里哭哭啼啼,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哭声戛然而止。族人们面面相觑,华天辰的话如利刃剖开怯懦,羞愧与豪情在心中翻涌。片刻后,有人率先跪地高呼:“华氏必胜!西域必胜!”千余人紧随其后,声浪震得宗祠梁柱嗡嗡作响。北路军统帅刘正、南路军统帅陈沐国与禁卫军总教头郑武立在一旁,听着这震天的呼喊,胸中豪情激荡,对这位储君多了几分敬佩。
次日清晨,西华城西门前人山人海。百姓夹道相送,手中举着自家缝制的旌旗,见华天辰的马队过来,纷纷跪地叩首。丞相领着文武百官跪在道旁,白发在寒风中飘动,身后是绵延数里的百姓,哭声与呼喊声交织在一起。
华天辰连忙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扶起丞相,掌心触到老人冰凉的手,沉声道:“丞相快起!朝中之事,就托付给您和诸位爱卿了。”
这句话让百官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远处的百姓更是齐声高呼:“殿下万岁!西域必胜!”
华天辰转过身,望着三军将士与百姓,朗声道:“西域是北玄大帝所立,华氏掌西域,便是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如今妖兽侵占乐土,残杀我兄弟,天理难容!今日王师出征,必诛尽妖兽,还西域太平。西域必胜!”
“西域必胜!”三军将士举着兵器高呼,声浪如惊雷滚过大地,震得积雪从城墙上簌簌落下。百姓的呼喊紧随其后,与军声交织在一起,在西华城上空久久回荡。
丞相望着大军远去的背影,捋着胡须喃喃自语:“为王者,雄心必在攘外安内。储君此举,当真是华氏之幸,西域之幸啊!”阳光刺破云层,洒在他满是赞许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