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未亮,西域防地的营帐外已响起集结的号角。中军大帐内,烛火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相夷手持拂尘,第三次躬身进言:“大皇子,魔天正印关乎北天安危,父王遗命不可违!秦义虽有战功,但魔器在身终是隐患,当尽早封印!”
华天辰立于案前,指尖反复摩挲着案上的玄灵战矛枪穗,心中翻江倒海。一边是父王临终前“封印魔印、护佑苍生”的谆谆嘱托,是相夷、华天民及一众将领期盼的目光;一边是秦义舍命相救的恩情,是两人并肩作战的兄弟情义。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我虽信他品性,可君令如山,苍生为重……”
“皇兄,下令吧!”华天民单膝跪地,语气决绝。帐外将领们见状,齐齐跪伏于地,齐声高呼:“请大皇子下令!”
华天辰背过身,不愿让众人看见眼底的挣扎,终是缓缓抬手,挥了挥衣袖。相夷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高声道:“众将士听令,随我捉拿秦义!”说罢,便带着人直冲秦义的营帐。
不过半柱香功夫,相夷便带着人灰头土脸地返回,帐内将领们皆面露愧色。华天辰心中陡然一松,面上却故意沉下脸,拍案怒斥:“人呢?!”
“禀、禀大皇子,秦义他……连夜跑了!”一名将领头都不敢抬,“要不要派轻骑追击?”
“追得上吗?”华天辰怒视着华天民与相夷,语气里满是“怒火”,实则暗自庆幸,“秦义身怀异术,你们去了不过是徒增伤亡!传令下去,大军即刻拔营,返回西华城!”
此时的秦义,早已出了西域防地的范围。他昨夜听闻胡山的密报后,便知华天辰在遗命与情义间必然两难,自己若留下,要么被封印,要么与昔日恩人反目。“魔天正印是柄双刃剑,既能护我,也能成为别人杀我的借口。”秦义望着身后渐渐模糊的防地轮廓,心中苦笑。妖王虽灭,自己却因功高盖主、身怀魔器,成了西域的“隐患”,自古功高震主者难善终,果然不假。
一路疾驰,秦义心中满是苦闷,不知不觉竟来到了昔日路过的红叶林。上次来时恰逢大雪,雾气弥漫遮了地貌,如今晴空万里,才看清这片林子原是藏在平缓的山谷腹地。红叶如燃,随风飘落时翩若飞鸿;林间空寂,只闻虫鸣与叶响,倒似一处洞天福地。
秦义漫步林间,脚下落叶沙沙作响,烦闷的心情稍稍舒缓,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是那箫声!”念头刚起,一道悠扬婉转的箫音便顺着风飘来,清越如泉水叮咚,缠绵似白云出岫,恰好熨帖了他心中的褶皱。
这些年在古星,秦义虽得不少修真大能相助,历经的却多是厮杀与算计,从未有过这般闲适的趣事。“若能见到这吹箫之人,也算一桩美事。”他循着箫音而去,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雅致。
林木愈发丰茂,遮天蔽日间竟让人辨不清方向,唯有箫音如指引,牵引着他不断向前。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林间藏着一方百十来丈的水泡子,水面蓝莹莹的,倒映着红叶与晴空,竟似把一片天空揉碎在了里面。可就在他抵达的瞬间,箫音戛然而止。
秦义心中涌上几分沮丧,寻了块临水的平坦巨石躺下。微风拂过,红叶落在他的发间与肩头;他叠起右腿轻轻晃动,哼着方才记熟的箫曲,望着天上流云,倒有几分逍遥自在。
“敢问这位少侠,从何处来?”一道清脆如玉石相击的声音突然响起。
秦义猛地翻身坐起,只见身旁立着位青年公子:一袭蓝衣胜雪,白面黑发,一双眸子深邃澄澈,竟比身下的水泡子还要晶莹;最奇的是他那双手,纤细白皙,指节圆润,哪是男子该有的模样,倒似娇柔女子的玉手。而公子手中,正握着一支紫竹箫。
“是你吹的箫?”秦义又惊又喜,连忙起身拱手,“在下秦义,冒昧闯入,还望公子恕罪。方才的箫声,真是世间少有的妙音!”
“在下蓝云乙。”青年公子微微颔首,箫管轻转间,带着几分清冷的雅致,“秦公子谬赞了,不过是林间闲趣罢了。”
“蓝公子说笑了。”秦义真心赞叹,“这般空灵的箫声,能让人忘尽烦恼,恰似这红叶碧水的景致,浑然天成。”
蓝云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多了几分兴致。千年以来,他在此吹箫,见者多赞技巧,唯有秦义懂他箫声中的意境。“秦公子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这话问得秦义一怔,随即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蓝公子这话,倒把我问住了。”他望着水泡子,笑容渐渐淡去,染上几分忧伤。他本想在西域安身,如今却成了逃亡之人,前路茫茫,竟不知何去何从。
蓝云乙见他由喜转悲,眼中浮起一丝同情,不再多问,抬手将紫竹箫凑到唇边。箫音再次响起,比先前更显轻柔,似清风拂过水面,如甘露滴落心田,带着治愈的暖意。秦义静静听着,过往的厮杀与委屈渐渐沉淀,心中只剩下清静。
“此曲甘甜清净,妙极!”箫音落时,秦义正欲道谢,突然喉头一甜,“哇”地吐出一口黑血,身体却瞬间轻快了许多,连日来的疲惫也消散大半。
“这下便好了。”蓝云乙嘴角上扬,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方才见你气息滞涩,便知你中了黑水之毒。”
“原来蓝公子不仅精通韵律,还是位大能修士!”秦义又惊又喜,再次拱手道谢,“大恩不言谢,秦义记在心上了。”
“世人皆以神兵利刃为能,我却觉得,以恐惧杀人算不上高明,若能让人心甘情愿沉沦于美好之中,才是极致的手段。”蓝云乙语气平淡,却说着惊世骇俗的话。
秦义眉头微蹙,拱手道:“蓝公子此言,秦义不敢苟同。无论以何种方式杀人,终究是造了杀孽,与善恶无关,与手段无关。”
“你不懂我。”蓝云乙并未动怒,目光落在秦义身上,若有似无地扫过他的丹田处,“你并非西域之人,却两度往返西域对抗妖兽,勇气可嘉;体内真气驳杂却精纯,日后必有大成。只是……魔天正印怎会在你身上?”
秦义心中一凛,见对方已然识破,便不再隐瞒:“此印是我无意间所得。世人皆说它是魔器,欲除之后快,我本想毁掉,可它数次救我性命,实在于心不忍。”
“知恩图报,不贪求宝物,倒是难得。”蓝云乙眼中多了几分赞许,“世人皆怕魔器,却不知魔亦有道。器物本无善恶,全看持器之人是善是恶。”
“蓝公子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秦义心中一震,只觉遇到了知己。眼前这位公子不仅修为高深,见解更是独到,让他不由得心生好感。
蓝云乙望着他,眸中闪过一丝深意:“你与这魔印有缘。若你真能驾驭它,以善心用魔器,于魔族而言,未必不是一桩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