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梳妆台映着曼姝倩的容颜,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镜沿,细眉微蹙,那双含露的眼眸里盛满愁绪,连光滑如凝脂的脸颊,都似刻着化不开的烦忧。晨光透过菱花窗,在她发间洒下细碎金辉,却暖不透她眼底的寒凉。
“公主,自回南域,您日日这般蹙眉,奴婢实在忧心。”惠玲立在她身后,象牙梳轻巧穿梭于青丝间,将一缕碎发别入玉簪,手法娴熟得如同做了千百遍,“惠玲多嘴!不如将南域的困境说与秦公子听?他为人仗义,当年为救您连生死都不顾,说不定能帮着出些主意。”
曼姝倩没有应声,只轻轻覆上惠玲的手背,掌心的微凉让惠玲心头一紧。她望着镜中自己,朱唇轻启,一声轻叹如柳絮飘落在晨光里,听得惠玲满心怜惜。这声叹息里,藏着太多无人知晓的沉重。
曼姝倩昏迷了多久,南域的乱局便盘根错节了多久。她早已记不清母亲姬洛的模样,只在模糊的记忆碎片里,残留着一袭紫衣的剪影。被秦义救醒返回南域时,姬氏的国号仍在,可执掌权柄的,早已不是姬姓之人。
每日清晨,曼姝倩都会独自去往幽林帝祠,对着母亲的塑像倾诉心事。此刻,她跪在汉白玉蒲团上,望着眼前高大神圣的神像。那是北玄大帝亲封的四宗主之一,南域唯一的女帝姬洛。神像衣袂翻飞,眉眼间带着睥睨天下的英气,却又藏着一丝化不开的愁绪。
“母亲,若只是旁人掌权倒也罢了,只要百姓安居乐业,女儿便认了。”曼姝倩伏在地上,泪水打湿了衣襟,“可如今毒瘴肆虐,黑白颠倒,百姓苦不堪言……女儿想拿回姬家的权柄,还南域清明,您若在天有灵,会支持女儿吗?”
她望着神像,思绪飘回千年之前。姬洛曾是北天大帝最得意的弟子,四位宗主中唯一的女性。她执掌南域时,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连北天大帝都常赞南域是“四域明珠”。大帝偏爱这个徒弟,特意赐下一名叫曼陀罗的护法。曼陀罗是域外修士,随大帝征战四方,虽修得人形真法,却不通人间情爱。大帝原是看中这份纯粹,盼他助姬洛镇守南域,却没料到朝夕相处间,冰冷的修士竟动了凡心,与姬洛双双坠入情网。
域外之人与四域宗主相恋,在古星乃是大忌。北天大帝震怒,召回曼陀罗,命他征战天外天赎罪。不久后,便传来曼陀罗战死的消息。姬洛痛彻心扉,从此陷入魔境,南域的天,也随她的心境渐渐扭曲。
她痛恨北天大帝的无情,更恨那个向大帝告密的人——她笃定告密者是其余三位宗主之一,便立下统一四域的誓言。可就在南域竖起讨伐大旗之际,姬洛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未等她理清心绪,三域军队已陈兵南域边境,逼她让出宗主之位——竟是南域内部的叛徒通了风报。而北玄大帝对这个徒弟彻底失望,竟置之不理。
为保姬洛,南域百姓自发参战,那一战打得天昏地暗,成了南域千年未愈的伤疤。战后,南域除皇城禁卫军外,其余兵将尽数解甲归田,再不言战。姬洛被软禁在帝宫,不久后产下女婴,赐名曼姝倩。她将所有爱意都给了这个女儿,亲自教导她修炼真法,对皇权漠不关心。可后来,姬洛为求破境误入歧途,最终郁郁而终。北天大帝感念师徒一场,亲来收敛她的尸身,却将年仅十七岁的曼姝倩封印起来,一睡便是几百年。
千年流转,南域百姓从未忘记这位女帝。姬洛神像左右的巨幅楹联,道尽了万民心声:“爱民半世,世天下万民恩;恨天半生,生人间真主情。”曼姝倩望着这十六个鎏金大字,模糊记忆中母亲的面容渐渐清晰。有温柔抚她发顶的暖意,也有严苛训诫时的冷厉。心中半是孺慕,半是怨怼,可那怨怼深处,藏着的何尝不是对母亲一生悲苦的疼惜。
她抬手拭去泪痕,缓缓起身,指尖轻触神像的衣袂,轻声道:“母亲,女儿定会完成您的心愿,还南域一个太平。”话音落时,她眉间的愁绪化作一丝隐秘的坚定。
返回住所时,曼姝倩已敛去所有悲戚,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惠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从出生起便守护在曼姝倩身边,最懂这位公主的性子,这般强装的平静,是把痛苦藏得更深了。两人稍作整理,便一同去往秦义的小院。
秦义一夜好眠,此刻正立在庭院中赏玩花草。院中的奇花异草皆是南域独有的品种,紫色花瓣上带着晨露,娇艳欲滴。他指尖捻着一片花瓣,口中无意识念着:“繁华情缘终未了,爱恨人间尽平生。”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自来到这古星,竟时常念叨起这些诗词。若是在故地,他断不会这般“装腔作势”,可那些现代的词汇早已在修真岁月中模糊,只剩这些字句还能寄托心绪。
“没想到秦公子竟也有这般愁绪,不知是哪位佳人,能让公子如此挂怀?”曼姝倩的笑声如银铃般传来,打破了庭院的宁静。
秦义脸上一红,尴尬地收回手,转头便见曼姝倩笑靥如花,惠玲站在一旁捂着嘴偷笑。他忙打圆场:“我是看这庭院景致绝佳,正想着这般好地方,该有佳人相配才不辜负,没成想一下子来了两位,真是蓬荜生辉。”
“秦公子好大的胆子,竟敢调戏公主!”惠玲故意板起脸,话音刚落便察觉失言,曼姝倩的脸颊瞬间泛起红晕。她慌忙改口:“我是说,你怎敢调戏我们堡主!”
秦义早猜到曼姝倩身份不一般,只是一直未曾点破。如今惠玲失言,他便顺势问道:“调戏可不敢当,只是堡主还是公主,总得给我个明白说法吧?不然这庭院我住着,总觉得受之有愧。”
惠玲垂首立在一旁,不敢再说话。曼姝倩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对不起,秦公子,先前隐瞒身份,还望你莫要见怪。我确实是南域米诺国的公主,曼姝倩。”
即便早有猜测,秦义仍是心头一震——南域公主!他忙收了玩笑神色,转而对惠玲笑道:“好你个惠玲,竟把公主藏得这般严实,真不够朋友。”
“秦公子恕罪,先前实在是形势所迫,不便透露公主身份。”惠玲急忙辩解,眼神中带着祈求。
秦义见曼姝倩正含着歉意望他,便不再打趣,正色问道:“既是公主,当年为何会被封印昏迷?又为何笃定我能救你?”
“是先母姬洛大帝留下的遗言,她说唯有域外之人,能解我的封印。”惠玲接过话头,语气郑重,“为了寻找域外之人,也为了暗中供应南域灵石,我们才建立了五灵堡。自打听闻玄通道人带了域外之人回古星,我们便一直关注着你。”
“竟是天命……”秦义喃喃自语,随即甩了甩头,以一句糙话宽慰自己:“生死由我不由天,人死卵朝天,想那么多做什么!”
“秦公子,无论如何,是你不计生死救了我。”曼姝倩抬眸望他,眉眼间满是真诚,“这份恩情,曼姝倩没齿难忘。”她的目光太过灼热,看得秦义浑身不自在,慌忙移开视线。
“哎呀公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如把南域的困境也告诉秦公子!他这般有本事,说不定能帮我们呢!”惠玲性子急躁,忍不住开口催促。
“住口!”曼姝倩急忙喝止,语气中带着几分慌乱。惠玲吓得捂住嘴,再也不敢多言。庭院中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