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骨的篆字虽仅两百余字,却连缀成一曲韵律天成的古调。秦义反复诵读数遍,指尖不自觉跟着比划,心中对作曲之人的敬佩愈发浓烈。这曲调既有山涧清泉的灵动,又含江海奔涌的壮阔,起落之间藏着天地自然的韵律,绝非寻常乐师所能谱写。
“这般妙曲,比蓝云乙千年研习的箫音,竟还要胜出数倍。”他执箫轻拍掌心,连叹两声“绝妙”。思绪忽又飘回故地,想起曾在古籍中见过《乐经》的记载。那部专述上古雅乐的经典,据说能通神明、化万物,却因战乱与人心私欲毁于一旦,世间再无完整版本流传。“若《乐经》真存于世,所载乐曲怕是也不过如此吧?”秦义望着箫身流转的翡色光晕,心中满是怅然与惊叹。
大日的金辉透过窗棂洒在箫上,却盖不住那抹清泠的莹绿。天工巧夺的器形配着妙绝古今的曲调,秦义只觉指尖发痒,恨不得立刻吹奏一曲。可转念想起幽林城全城搜寻吹箫人的告示刚撤,若此刻在城内奏乐,难免引火烧身。他按捺住心头兴致,身形一晃,已如清风般掠出义苑芳华,向城外山巅奔去。
不过一炷香功夫,秦义便立于一座巍峨山巅。此峰虽非南域最高,却正处两重山峦夹缝之间,脚下是刀削般的万仞绝壁,崖壁间生着稀疏的迎客松,松涛声混着山风掠过耳畔,将幽林城的喧嚣彻底隔绝。他环顾四周,确认并无旁人踪迹,这才长舒一口气,再次将九河洞箫捧在掌心。
心中默诵五音篆字,指尖按准箫孔,秦义将箫管轻凑唇边。第一个音刚破唇而出,清越的箫声便裹着一缕翡色光晕散开,眼前景象陡然变换。云雾缭绕间,一位身着素白宫装的仙子款款而来,裙裾轻扬间似有莲瓣虚影飘落,素手纤纤如凝脂,指尖萦绕着淡淡的清辉,真如九天仙莲下凡,兼具沉鱼落雁之姿与出尘之态。
“九河洞箫!”秦义心头一震,急忙低头查看,箫身仍稳稳握在掌心,才惊觉竟是箫音引动的幻象。再抬眼时,画面已变:仙子立于一片浩渺大泽旁,泽中洪水滔天,漂浮着无数生灵尸骸,岸边田园尽毁,断壁残垣间一片死寂,连风都带着腐臭的气息。仙子轻叹一声,飞身立于洪水之上,将一支与九河洞箫一模一样的玉箫竖在红唇边。
箫音流转而出,比秦义方才试奏的更显苍茫厚重。初时如春雨润物,带着脉脉温情;渐而如雷霆乍响,激荡起漫天水汽;末了又归为轻柔,似母亲的呢喃。随着韵律起伏,泽中洪水竟缓缓退去,露出干裂的土地;尸骸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嫩芽从土中破土而出;断壁残垣间生出绿藤,转眼便勾勒出春耕盛景。农夫牵牛犁田,孩童追蝶嬉戏,炊烟袅袅升起,满是生机盎然。
“这便是五音之律的真意!”秦义身临其境,仿佛亲历了这场从死寂到新生的蜕变,终于明白此曲藏着“仁”与“义”的天地法则。一曲终了,仙子对着高天深深一拜,身影化作流光融入箫身,幻象彻底消散。山巅清风依旧,秦义却久久回不过神:“九河洞箫明明是北天大帝的法器,幻象中却是这位女仙执掌,她与大帝究竟是什么关系?这幻象,是在告知我洞箫的来历,还是警示我不可滥用其力?”
执箫立于山巅,秦义望着南域重山。远处峰峦间已隐隐升起淡黑色毒瘴,想起方才幻象中箫音退洪的神威,他心中一动:“既然能退洪流,未必不能破毒瘴。”他再次按箫吹奏,这一次刻意模仿仙子的韵律,箫音如清泉般向山下蔓延。可一曲奏毕,眼前的毒瘴虽有微动,却并未如幻象中那般退散。
“是了,仙子修为深不可测,我刚入无极境,境界不足,自然无法发挥曲中全力。”秦义释然一笑,心中并无失落。能窥得洞箫真意,已是莫大收获。山风迎面吹来,带着草木的清香,他身形一跃,如踏浪般落在另一座山岗上,准备返程。他未曾察觉,身后那座万仞绝壁的崖顶,一株嫩绿的青苗正破土而出,不过数息便蔓延开来,将整片崖顶染成绒绒的绿色,逆风而生,生机盎然。
“世间神器多以杀戮克敌,唯有这九河洞箫,以音为神,能破灾免祸、除旧布新。”秦义摩挲着箫身“九河洞箫”四个大篆,心中满是欢喜。可转念一想,这般绝妙的曲子尚无定名,若一直称其“无名曲”,未免太过可惜。历来只有抄袭之作或作者含恨而作的曲子才会无名,这曲是九河洞箫的专属仙音,理当有个配得上它的名字。
此时天际渐变,那颗最大的巨星正缓缓移至大日与古星之间,如巨手遮天,将金辉渐次收尽。古星的夜从不是日沉月升,而是“掩日”而来,每当此刻,南域的毒瘴便会愈发浓烈,将生灵拖入寂静的桎梏。秦义望着山间渐浓的瘴气,又想起自己刚飞升的无极境修为,以及箫音中蕴含的神妙力量,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箫音为神,曲调含无极之境,我亦刚入无极境,便叫‘神极曲’如何?”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反复推敲——“神”字配箫音的通神之能,“极”字合自身境界与曲调的极致妙处,恰如其分。确定名字的瞬间,九河洞箫微微震颤,似在回应他的抉择。
“神极曲!好名字!”秦义心中大喜,正欲细细品味,忽然想起今日与曼姝倩有约,连忙收敛心神,足尖点地,施展开乾坤八卦步。身形如流星般掠过山林,衣袂翻飞间已越过两道山梁,朝着幽林城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