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那行身带阴寒死气的不明人物,如同投入襄阳这潭深水的一颗石子,虽未立即掀起巨浪,却让水下的暗流更加湍急。影阁的探子如同最耐心的猎手,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监视着那座被包下的后院,任何进出的人员、采购的物品、甚至垃圾的处理方式,都被巨细无遗地记录并汇报给李慕白。
初步情报显示,这行人约七八个,为首的是一个被称为“七爷”的中年文士,面色苍白,看似病弱,但眼神开阖间偶有精光闪过,显然并非表面那么简单。那个身染“怪疾”、散发阴寒死气的人则从未露面,一直被安置在最深处的房间,由专人看守。他们行事低调,除了必要的采买,几乎不与外界接触,像是在等待什么。
李慕白下令继续监视,按兵不动。他有种直觉,这群人的到来,与襄阳城近日的风波,尤其是与那“虚无黑瘴”或许有着某种关联。他在等,等他们先露出马脚,或者,等一个更适合的时机。
与此同时,白鹿书院山长朱熹明的请柬,也送到了废弃货栈。措辞比镇北王府更加客气,以探讨学问、请教上古云篆为名,邀请“木白先生”于三日后夜间,前往书院“墨韵斋”一叙。
“朱熹明……终于坐不住了吗?”李慕白把玩着那纸质朴素却透着风骨的请柬,若有所思。与镇北王府的鸿门宴不同,书院之邀,更带有一种文人雅士交流的意味,但背后的试探与算计,恐怕丝毫不弱。
他如今《混沌不灭体》小成境界已然稳固,实力大增,正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的顶层势力与隐秘。白鹿书院作为儒家圣地,传承悠久,藏书浩瀚,朱熹明本人更是深不可测,或许能从他那里,得到关于“山河社稷图”、“虚无黑瘴”乃至“影”组织背后更深层次的秘密。
“回复朱山长,木某定准时赴约。”李慕白做出了决定。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这三天里,李慕白并未一味苦修,而是着重于梳理自身所学,将《混沌不灭体》、《踏月留香》、《缩地成寸》、《移形换影》、《蜃楼幻真诀》、《镇狱神罡》、《天子望气术》、《真龙锻体术》、《百炼金身诀》等诸多功法神通进行融会贯通。尤其是对混沌之力的运用,更加精妙入微,不再局限于简单的攻防,更能模拟各种属性,演化诸多变化。
期间,他也再次研究了那合璧的传国玉玺残片与《九龙锁天大阵》的残图、阵盘。借助《天子望气术》与混沌之力的推演,他隐约感觉到,这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奇妙的联系,似乎都关乎“气运”与“地脉”。若能集齐,或许真能布下封锁一域、镇压国运的绝世大阵,这对于应对可能蔓延的“虚无黑瘴”,或许能起到关键作用。
第三日夜晚,月朗星稀。
李慕白依旧是那一身青衫,从容不迫地走出了废弃货栈,朝着位于襄阳城东、依山而建的白鹿书院走去。他没有施展任何轻功,就如同一个普通的访客,漫步在夜色笼罩的街道上。
白鹿书院占地极广,白墙黑瓦,飞檐斗拱,在月光下显得肃穆而宁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檀香,以及一种独特的、令人心神安宁的“文华”气息。
在书院门童的引领下,李慕白穿过层层院落,来到了深处一座名为“墨韵斋”的独立小筑前。小筑临水而建,窗外竹林掩映,环境清幽雅致。
斋内灯火通明,朱熹明早已等候在此。他今日并未穿着正式的山长服饰,而是一身简单的灰色儒袍,更显得清癯出尘。见到李慕白,他含笑起身相迎:“木先生大驾光临,陋室蓬荜生辉,快请坐。”
“朱山长客气了。”李慕白拱手还礼,目光平静地扫过斋内。陈设简单,一桌,数椅,四壁书架,上面摆满了线装古籍。空气中除了墨香,还萦绕着一股极其精纯、温和却又浩瀚磅礴的“气”,正是儒家修行有成的“浩然正气”!
两人分宾主落座,有书童奉上清茶。
“日前得闻先生于黑风隘,施展雷霆手段,镇压邪祟,还一方清明,老夫在此代襄阳百姓,谢过先生了。”朱熹明开门见山,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了李慕白一杯。
李慕白心中微动,这朱熹明消息果然灵通。他淡然举杯:“山长言重了,路见不平,力所能及罢了。那邪祟诡异,木某也只是侥幸将其暂时击退,根源未除,隐患仍在。”
“哦?先生可知那邪祟来历?”朱熹明放下茶杯,目光看似随意,实则锐利地看向李慕白。
“略知一二。”李慕白也不隐瞒,直接将系统告知的“虚无黑瘴”之名,及其吞噬生机、污染心智的特性说了出来,但隐去了其可能源自天外以及“影”字标记的细节,只说是某种未知的阴邪能量。
朱熹明听得神色凝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虚无黑瘴……吞噬生机……与古籍中记载的某些域外天魔、或者上古大战时遗留的污秽之气,颇有相似之处。近年来,各地‘天坑’频现,黑雾弥漫的传闻时有耳闻,莫非皆与此物有关?”
他叹了口气,忧心忡忡:“若真如此,则天下苍生危矣。此物不除,恐酿成席卷天下之大祸。”
李慕白点头表示同意:“山长所言极是。此瘴诡异,寻常武功内力难以抵挡,甚至可能反被其侵蚀。需得寻其根源,方能彻底解决。”
两人就“虚无黑瘴”探讨了片刻,朱熹明话锋一转,落在了李慕白身上:“那日先生镇压黑瘴,所用之力,磅礴厚重,蕴含无上生机与造化,更有一丝混沌初开、包容万物的道韵,不知……可是传说中的‘混沌之力’?”
他终于问到了核心!
李慕白对此早有准备,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微微一笑:“山长慧眼。木某偶得机缘,对天地本源之力,略有涉猎,登不得大雅之堂。”
朱熹明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神色,抚掌赞道:“先生过谦了!混沌之力,乃万法之源,开天辟地之根本!古之炼气士所求者,无非是窥得一丝混沌真意。先生能驾驭此力,实乃千古未有之奇才!”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只是……混沌之力,缥缈难寻,非大机缘、大毅力、大智慧者不可得。先生能得此传承,想必与那传说中的‘天帝宫’,渊源不浅吧?”
图穷匕见!朱熹明终于将话题引向了天帝宫!
李慕白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天帝宫之名,木某亦是从古籍中偶见,心向往之,却不知其门径所在。山长学究天人,莫非知晓这天帝宫之秘?”
他将问题轻巧地抛了回去。
朱熹明深深地看了李慕白一眼,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但李慕白目光平静如古井深潭,毫无波澜。
“天帝宫……乃上古天帝遗泽,缥缈难寻,唯有缘者得入。老夫虽博览群书,却也只知其名,未见其踪。”朱熹明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不过,据某些残缺孤本记载,天帝宫之传承,关乎此界气运兴衰,非同小可。先生既得混沌之力,或许……便是那天命所归之人。”
他这话,既有试探,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
李慕白不置可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转而问道:“木某近日研读上古云篆,于一幅残卷中见得‘山河社稷图’之名,不知山长对此可有了解?”
“山河社稷图!”朱熹明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随即恢复自然,沉吟道:“此乃上古神器,传说有执掌山河、调理地脉之无上威能。与前朝大夏国运息息相关。大夏覆灭后,此图便不知所踪,成为千古之谜。先生从何处见得此名?”
“偶然得知,心生好奇罢了。”李慕白淡淡道,“听闻此图关乎天下格局,若被心术不正者得之,恐非苍生之福。”
“先生心怀天下,老夫佩服。”朱熹明赞了一句,目光闪烁,“不错,神器有灵,自有其主,非德才兼备者不可驾驭。强求者,必遭反噬。”
两人言语交锋,看似平淡,实则机锋暗藏。李慕白试探朱熹明对天帝宫、山河社稷图以及前朝秘辛的了解,而朱熹明则不断探究李慕白的传承来历和真实意图。
茶过三巡,话题渐渐从天下大事转向了学问探讨。朱熹明不愧是当代大儒,于经史子集、天文地理、医卜星相皆有极深造诣,尤其对上古文字、符文禁制的研究,让李慕白也获益匪浅。而李慕白凭借超越时代的见识和系统赋予的博学,偶尔提出的一些独特见解,也让朱熹明眼中异彩连连,大呼知己。
一时间,墨韵斋内气氛融洽,仿佛真成了两位忘年之交的学问探讨会。
然而,就在气氛最为融洽之时,朱熹明看似无意地提起:“老夫观先生气息沉凝,根基之雄厚,实乃平生仅见。想必除了混沌之力,于肉身修炼亦有独到之处。我白鹿书院藏有一部上古体修残篇《浩然锻骨篇》,虽不及先生所学,或可互为印证,不知先生可有兴趣一观?”
说话间,他周身那原本温和的浩然正气,忽然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微微荡漾起来!一股无形无质,却厚重如山、刚正不阿的精神威压,如同潮水般向李慕白弥漫而来!
这并非恶意攻击,更像是一种同道之间的“切磋”与“验证”!他想亲自感受一下,这传说中的混沌之力,究竟有何神异!
李慕白瞬间明了。这既是试探,也是一种展示,展示他朱熹明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同样拥有深不可测的修为!
面对这股磅礴精纯、代表着人间正道、足以让邪魔外道心胆俱裂的浩然正气,李慕白面色不变,体内混沌源种只是微微一转。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没有罡气护体的光晕流转。那汹涌而来的浩然正气,在靠近李慕白身周三尺之地时,仿佛遇到了一片无形的、包容一切的“虚无”!如同百川归海,又如泥牛入海,被那混沌的气息悄然消融、吸纳、化为了最本源的粒子,不仅未能对李慕白造成任何压迫,反而让其混沌源种感到了一丝“滋补”?
混沌,先于天地而生,包容万法,这代表人间秩序的浩然正气,亦在其包容范畴之内!
朱熹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他感觉自己的浩然正气如同击入了无尽的虚空,毫无着力之处,甚至有一丝微弱的力量被对方同化吸收!这混沌之力,竟如此诡异?!
他立刻收敛了气息,斋内那无形的压力瞬间消散。
“先生之道,果然玄妙无穷,老夫……佩服!”朱熹明深吸一口气,由衷叹道。这一次,他的语气中少了几分试探,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与忌惮。
李慕白淡然一笑:“山长浩然正气,刚正磅礴,亦让木某大开眼界。”
经此无声的交锋,两人都对彼此的实力有了更直观的认识。朱熹明确认了李慕白身负的确实是层次极高的混沌之力,而李慕白也见识到了这位书院山长深藏不露的儒家神通。
接下来的交谈,变得更加务实。朱熹明不再过多刺探李慕白的隐秘,而是就“虚无黑瘴”的威胁,提出了合作的意向。他希望李慕白能在发现黑瘴踪迹时及时通知书院,书院则会动用其影响力和人脉,协助调查黑瘴根源,并共享相关古籍信息。
李慕白对此自然乐见其成。白鹿书院底蕴深厚,在情报和知识层面能给他带来很大帮助。
夜渐深,李慕白起身告辞。
朱熹明亲自将他送出墨韵斋,临别前,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木先生,近日襄阳城鱼龙混杂,除了那悦来客栈的不明之人,似乎还有几股隐秘势力在活动。先生虽神通广大,亦需多加小心。若有所需,可随时来书院寻老夫。”
“多谢山长提醒,木某省得。”李慕白拱手道别,转身融入夜色之中。
看着李慕白消失的背影,朱熹明站在斋前,久久不语。月光洒在他清癯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混沌之力,天帝宫传承……或许,他真的能解开那‘星陨之地,山河倒悬’之谜,找到应对大劫的关键……”他低声自语,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过,此子心性难测,立场不明,还需……谨慎观察。”
他转身返回斋内,目光落在了书案上一份刚刚收到的、来自京畿的加密信函上,眉头再次蹙起。
而离开白鹿书院的李慕白,心中同样思绪翻涌。
“朱熹明……实力深不可测,至少是打通了奇经八脉级别的儒家高手,甚至可能触摸到了更高的境界。他对天帝宫、山河社稷图了解颇深,似乎也在暗中布局,应对那所谓的‘大劫’……他,究竟是友是敌?”
今夜之宴,虽未完全揭开谜底,但让李慕白对襄阳城的顶层势力有了更清晰的认知。朱熹明及其背后的白鹿书院,是一股必须重视的力量。
“悦来客栈那行人……朱熹明也注意到了。看来,是时候去‘拜访’一下他们了。”李慕白眼中寒光一闪,身形加速,消失在街角。
书院夜宴,探明了部分虚实,但也引出了更多的疑问。而隐藏在城中的另一波神秘来客,即将迎来一位不速之客。襄阳城的夜幕下,更大的波澜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