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衙签押房内,气氛凝重。
马通判听取了张子麟与那老吏的禀报,面色阴沉如水。
凶器调包、仓促镶嵌,这已绝非简单的争执杀人,而是处心积虑的谋杀与栽赃!他不再犹豫,当即签发火签,命一队精干衙役辅助,由一名老成持重的班头带领,搜查孙掌柜“文翰斋”后堂、库房,重点搜寻任何与裁纸刀、犀角、翡翠、乃至金银匠人相关的物证,但没有任何线索。
与此同时,李清时那边的消息,也通过隐秘渠道传了回来。
信中所言,与张子麟的推断惊人地吻合:“子麟兄台鉴:遵嘱暗查,金陵城中‘巧手张’银匠铺掌柜言:约四五日前,确有一身形瘦削、面色阴沉之中年男子,持一犀角裁纸刀至其铺中,要求于刀柄尾部镶嵌一小块翡翠。
因其要求急切,出手却不算阔绰,且那犀角刀柄本身已有年岁,镶嵌之处似原有细微凹痕,‘巧手张’觉其古怪,推说活忙未接。
该‘男子’悻悻而去,其形貌与文翰斋孙掌柜颇为相似。另,经多方打探,孙掌柜素有收藏文房雅玩之癖,尤好裁纸刀具,此在其小圈子内并非秘密。”
【关键线索四:孙掌柜确有类似犀角刀,且近期曾试图镶嵌翡翠】
身形瘦削、面色阴沉、持有犀角裁纸刀、急切镶嵌翡翠、与孙掌柜形貌吻合!这几乎锁定了试图伪装凶器之人,就是孙掌柜!
张子麟将李清时的密信呈与马通判。马通判看罢,再无怀疑,立刻增派人手,严令务必在孙掌柜察觉前找到决定性物证。搜查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当那班头带着人匆匆返回,将几样用布包裹的物品呈上时,张子麟与马通判的目光瞬间被吸引。
班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禀大人!在孙宅书房:一多宝槅暗格内,发现此物!”
他揭开布包,里面赫然是一柄乌木柄的裁纸刀!刀身样式普通,与胡家老苍头描述的一般无二!
正是胡掌柜平日所用之物!
“果然调包!”马通判一拍桌案。
“还有,”班头又捧上一个较小的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一些零碎工具和一小块残留的、颜色暗淡的銮金片,“这是在‘文翰斋’后堂,一个堆放杂物、极少使用的旧工具箱底层发现的!内有小锤、细凿,以及些许松香与石英粉末的残留!这片銮金,与那凶器刀柄上,镶嵌翡翠所用的材质、色泽完全一致!”
【关键线索五:起获调包的乌木裁纸刀,及作案工具】
铁证如山!
张子麟上前,拿起那柄乌木裁纸刀仔细端详,刀柄因常年使用,已有些许磨损,但并无任何特殊标记。他又拿起那片銮金,与老吏勘验记录中,描述的凶器镶嵌部位比对,果然吻合。
“马大人,”张子麟沉声道,“如今人证(胡家仆役、银匠)、物证(调包的乌木刀、镶嵌工具、銮金残片)俱全,逻辑链条已然清晰。可即刻缉拿孙掌柜,当面对质!”
马通判再无迟疑,厉声下令:“拿本官令牌,即刻锁拿孙文渊(孙掌柜)到案!不得有误!”
张子麟却出言阻止:“马大人不急,现在就前去缉拿,凶手会供认不讳,极力狡辩,不妨……”
“张大人有何高见?”
“我们这样就行……”
“好,就以你所言。”
且说孙掌柜被带回府衙初步讯问后,因暂无直接物证,且其坚称昨夜在家饮酒早睡,有家仆为证,马通判亦不能久拘,只得暂且将其放回,但命差役暗中严密监视。此举虽属无奈,却也给了张子麟一个暗中验证其推论的绝佳机会。
孙掌柜归家后,必定心神不宁,会急于处理,或隐藏罪证。此时若官府大张旗鼓搜查,突然进去抓捕,恐其狗急跳墙,毁坏关键物证。张子麟思忖再三,决定行一招险棋——亲自登门,敲山震虎,引蛇出洞,同时也为最终的取证,划定明确的目标。
他将此计策与马通判密商。
马通判初时觉得太过冒险,但见张子麟成竹在胸,且眼下确实缺乏一击致命的实证,让其彻底坐实,便勉强同意,暗中布置好人手,将孙宅团团围住,只待信号。
次日晌午,张子麟换上一身常服,只带了二叔张福,提着两盒寻常糕点,如同寻常邻里走动般,叩响了孙掌柜家的门环。
孙掌柜显然一夜未眠,眼窝深陷,面色灰败,开门见是张子麟,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随即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原……原来是张大人,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张子麟神色如常,语气温和:“孙掌柜不必多礼。昨日邻舍突发惨事,令人扼腕。下官与胡掌柜亦是邻舍,听闻二位多年合作,近日却有些……误会。下官想着,或可从中转圜一二,毕竟生意以和为贵。再者,下官初至金陵,对本地文房行当颇感兴趣,也想向孙掌柜请教些生意往来、货源门路之事,不知可否叨扰?”
他这番说辞,合情合理,既表达了邻里关怀,又抬出了官员身份和请教之意,让孙掌柜难以拒绝。
孙掌柜心中疑窦丛生,却又不敢得罪,只得侧身将张子麟让进客厅,吩咐仆役上茶。
客厅陈设比胡家稍显精致,却也透着商贾之气。
张子麟落座后,并不急于切入正题,只是慢悠悠地品着茶,与孙掌柜闲聊些金陵风物、文房鉴赏的闲话,言语间似乎对胡掌柜之死并无特别关注,反倒对文翰斋的经营、徽墨来源等表现出浓厚兴趣。
孙掌柜起初紧绷着神经,小心翼翼地应对,见张子麟始终态度和煦,话题也多在生意上打转,渐渐放松了些许警惕,只当这位年轻官员真是来了解行情的。
聊了约莫一刻钟,张子麟放下茶盏,状若随意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客厅一侧,通往内间书房的门帘上,笑道:“孙掌柜这客厅雅致,想必书房更是别有洞天,收藏了不少精品吧?下官对文房器物亦是心喜,不知可否有幸一观?”
孙掌柜脸色微变,书房乃是他最私密之处,也是他收藏心爱之物所在,本能地想要拒绝。但张子麟官身在此,言辞又极为客气,他若断然回绝,反倒显得心中有鬼。只得硬着头皮道:“陋室寒酸,恐污大人青目。大人若不嫌弃,请随小的来。”
引着张子麟进入书房。这书房果然比胡掌柜那间讲究许多,多宝槅上陈列着不少瓷器、玉器、古砚,书案上,也整齐摆放着:笔墨纸砚。张子麟目光如炬,看似随意扫视,实则飞快地掠过每一件可能与裁纸刀相关的器物。
他缓步踱到书案前,手指轻轻拂过案上的笔架、砚台,口中啧啧称赞。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笔筒旁,那里并排插着几支大小不一的毛笔,以及……一柄裁纸刀。
那裁纸刀形制古朴,刀身雪亮,刀柄亦是深褐色犀角,与凶器形制极为相似!张子麟心中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仿佛被那刀吸引,自然地伸手将其拿起,假意赏玩。
“好刀!犀角纹理细腻,包浆厚重,是把老物件了。”他赞道,手指看似无意地摩挲着刀柄各处。当他的指尖触到刀柄尾部时,心中猛地一凛!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