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揣着那封关乎侄子前程与姻缘的家书,在天光未亮时便悄然离了客栈,快马加鞭,踏上了南归的驿路。
张子麟送走二叔,立于晨雾迷蒙的院中,心头略松,却知这仅是破局的第一步。
永嘉伯的怒火与手段,绝不会因一纸家书便告消停。
他回到房中,周文斌与李清时,早已等候在此。周文斌一脸急迫,李清时则神色沉静,眼中带着问询。
“子麟,你昨日去了何处?可是有了应对之策?”周文斌抢先问道。
张子麟请二人坐下,将前往谷府与谷云裳商议,以及已遣二叔送信回家,欲速定名分之事,简略告知他们,但略去了与谷云裳对话的细节。
周文斌一听,猛地一拍大腿,喜道:“妙啊!此计大妙!一旦你与谷小姐名分既定,那永嘉伯便是有通天的手段,也不能再强逼你为婿了!还是子麟你沉得住气,想得深远!”
李清时却沉吟道:“子麟此策,确是正理,可断永嘉伯非分之想。然则,仅此恐怕仍不足恃。伯爷失了颜面,恼羞成怒之下,只怕会在你官职铨选、士林清誉上,变本加厉地打压。届时,即便你与谷小姐定了亲,若自身前程尽毁,名声扫地,只怕……亦非良局。”
他目光锐利,看向张子麟:“需得有后续手段,反制其毁誉之举,至少,要抢占一部分舆论高地,令其不敢肆意妄为。”
张子麟不由颔首,眼中流露出知己之意:“清时兄所言,正是子麟所虑。稳固名分,只为立住脚跟。欲要破局,还需主动出击。”他顿了顿,沉声说道:“我思虑再三,以为下一步,当在‘借助舆论’,方可解现下之局。”
【破局策略二:借助舆论】
“借助舆论?”周文斌眼睛一亮,“如何借法?”
张子麟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缓缓道:“永嘉伯散布流言,污我‘恃才傲物’、‘不识抬举’。那我等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所依仗者,权势也;我所依仗者,情理也。”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周文斌与李清时:“文斌,你交游广阔,善于言辞;清时兄,你人脉通达,熟知京城士林动向。此事,需得二位鼎力相助。”
“子麟你但说无妨!”周文斌拍着胸脯。
“我需要你们,在各自的交往圈子里,尤其是在那些尚未被永嘉伯势力完全渗透、仍存公议之心的士子同年、清流官员之中,有意无意地,讲述一个故事。”张子麟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引导性的力量。
“故事?”李清时若有所思。
“不错。”张子麟点头,“故事的主角,是我与谷小姐。内容嘛!便是去年赴京途中,于驿站相识。可着重描述当时驿站连环窃案,我二人如何因洞察疑点而结识,谷小姐于危难中,如何仗义执言,提供关键线索,我二人又是如何在携手破案中,彼此欣赏,引为知己。而后,可略提我二人志趣相投,书信往来,情谊日深,早已心许。至于近日永嘉伯之事……”
他顿了顿,“只需点明,伯爷确有招婿之意,然我因早已心有所属,且重信守诺,故不得不婉言谢绝,绝非狂妄自大,更非藐视勋贵。其中无奈与坚守,需得自然流露。”
他看向周文斌:“文斌,你性情真挚,由你讲述,更易动人。可多渲染驿站患难之情,我与谷小姐相识于微时,并非攀附,而是志同道合。”
又看向李清时:“清时兄,你则可在更上层的圈子中,以客观公允之口吻,提及此事,强调我拒绝永嘉伯,乃是恪守‘信义’二字,不忍辜负患难与共之情谊。将此事,从‘不识抬举’的个人品行问题,扭转为‘贫贱不相离,富贵不相忘’的道德佳话,与‘守信重诺’的士人操守问题。”
周文斌听得目瞪口呆,喃喃道:“子麟……你这一手……高明啊!如此一来,那永嘉伯反倒成了仗势欺人、破坏良缘的恶人了!”
李清时抚掌轻笑,眼中满是赞赏:“妙极!抢占道德制高点,以情理对抗权势!此计若成,士林清议必然转向。永嘉伯即便势大,也需顾忌悠悠众口,不敢再明目张胆地以‘狂妄’之名打压于你。至少,能为你争取喘息之机,乃至扭转部分不利名声。”
“正是此意。”张子麟道,“舆论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永嘉伯欲以之溺我,我便引之灌溉己田。此事需潜移默化,不着痕迹,假以时日,自有奇效。”
“好!此事包在我身上!”周文斌摩拳擦掌,已然在脑中构思,该如何向他的那些同年好友“倾诉”这段“感人肺腑”的经历了。
李清时也正色道:“子麟放心,我知其中分寸。必让该听到此话的人,都能听到。”
三人又细细商议了一番说辞的细节,哪些该强调,哪些该含蓄,哪些人可作为重点传播对象,务必使这“故事”听起来真实自然,充满人情味,又能引发听者,对张子麟处境的理解与同情。
计议已定,周文斌与李清时分头行动。周文斌立刻便出门,去寻他那些喜好交际的同年,而李清时则开始梳理自己的拜帖名单,筹划着接下来的拜访与茶聚。
张子麟送走二人,独自留在房中。
他知道,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比拼的是智慧、人脉与耐心。他将自己与云裳之间,那份朦胧而珍贵的情愫,置于这舆论的漩涡中心,虽有不忍,但亦是无奈之下的最佳选择。他相信,以云裳之聪慧,必能理解他的这番苦心。
接下来的几日,在京城的一些茶楼、会馆、同年小聚的宴席上,开始悄然流传起,一个不同于永嘉伯府版本的故事。故事里,没有恃才傲物的狂生,只有明察秋毫、坚守信义的年轻进士;没有攀附权贵的妄想,只有患难与共、情投意合的佳偶良缘。
起初,只是涓涓细流,但伴随着周文斌声情并茂的“感慨”,李清时恰到好处的“点拨”,这细流渐渐汇聚,开始在某些圈子中形成一股同情与理解张子麟的暗涌。
永嘉伯李崇很快,也察觉到了这股风向的微妙变化,当他听到有人开始议论他“强人所难”、“不体恤少年人情义”时,那刚平息不久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好个张子麟!竟跟本爵玩起这套!”他咬牙切齿,眼中寒光更盛。
棋局之上,黑白之子,已然开始了新一轮的绞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