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观众们议论纷纷，线上弹幕满是问号的时候。
一束蓝光从舞台顶端打下，照亮了中央一小块区域。
方羽不知何时，已坐在一张高脚凳上。
他换下之前的演出服，穿了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
他身前只有一支立式麦克风。
空旷的舞台，寂静无声。
刚才热闹喧嚣的场面消失了，巨大的反差让所有人都感到不适。
舞台后方的巨型屏幕上，火焰特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缓缓旋转的黑暗星空。
无数星辰在宇宙中沉默运行。
画面冰冷，浩瀚，透着一股孤寂感。
观众们渐渐安静。
他们意识到，这不是事故。
画风要变了。
直播间的弹幕，从【燃炸了！】刷屏，变成了一片片的【？】。
【什么情况？突然安静下来，我有点不适应。】
【看这架势，是要唱慢歌了？】
【致郁歌神要发功了？前面的朋友准备好纸巾！】
舞台上，方羽闭上眼睛，像在酝酿情绪。
没有前奏。
没有任何乐器声。
在这片沉寂里，方羽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线唱出第一句歌词，声音里满是疲惫与迷茫。
“多少人走着，却困在原地……”
歌声响起，巨幕上浮现出两个字。
《存在》。
又是一首新歌！
“多少人活着，却如同死去。”
“多少人爱着，却好似分离。”
“多少人笑着，却满含泪滴。”
方羽的声音里，没了《倔强》的昂扬，也没了和粉丝互动时的戏谑，只剩下深刻的迷茫和悲悯。
他用最直白的歌词，描绘着一幅都市人的浮世绘。
前排贵宾席。
一位在商界以铁腕着称的互联网大佬，摘下金丝边眼镜，用手掌捂住了脸。
没人能看见他的表情，但那微微耸动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想起了自己，为了公司上市，牺牲了家庭，错过了女儿的成长，和妻子形同陌路。
他拥有了财富，却感觉自己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看台另一侧。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程序员，听着那句“多少人笑着，却满含泪滴”，眼泪无声地滑落。
上周，他被公司以“优化”的名义裁掉。
他不敢告诉怀着二胎的妻子，也不敢告诉远在老家、以他为傲的父母。
他每天依旧按时“出门上班”，躲在咖啡馆里疯狂投简历，却石沉大海。
他感觉，这首歌唱的就是他自己。
直播间里，弹幕的画风彻底变了。
【破防了，第一句就破防了。我就是那个走着，却困在原地的人。】
【别唱了，方总，求你别唱了，再唱我就要辞职了。】
【“多少人笑着，却满含泪滴”，这句词谁写的？写到我心里去了！我直接泪崩！】
【这才是致郁歌神！前面的歌是开胃菜，这首才是正餐！】
在这片压抑的气氛中，编曲陡然激烈！
沉重的鼓点一下下捶在心口！
低沉的贝斯在喉咙里嘶吼！
方羽的声音也一扫之前的迷茫，拔高，充满了撕裂的质问！
“谁知道我们，该去向何处！”
“谁明白生命，已变为何物！”
“是否找个借口，继续苟活！”
“或是展翅高飞，保持愤怒！”
“我该如何存在？”
这一问，狠狠砸在现场九万人，以及屏幕前数亿人的灵魂深处。
它击中的，不只是迷茫的年轻人。
它更精准地，击中了那些步入中年，被生活磨平棱角，被责任捆绑，心中那团火早已熄灭，却依然在午夜梦回时不甘的人们。
继续麻木地活着？
还是不顾一切地，再为自己活一次？
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直播间里，丁大升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忘了自己乐评人的身份，只是一个听众，喃喃自语：
“这首歌……已经超越了流行音乐的范畴。”
“这不是在写歌，这是在写诗，是在对这个时代，发出最深刻的叩问。”
他明白了。
自己，以及所有同行，都错了。
错得离谱。
方羽的回归，不是怀旧演出。
他也不是来证明自己还能唱。
他是要用他的音乐，在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掀起一场思想的风暴。
这场演唱会，就是风暴的中心。
方羽的演唱还在继续。
他的声音，在充满力量的嘶吼与绝望的低吟之间，完美切换。
“多少次荣耀，却感觉屈辱？”
“多少次狂喜，却备受痛楚？”
每一句歌词，都照出了人们内心深处，那些不愿承认，却真实存在的矛盾。
舞台的视觉效果，与歌声配合得天衣无缝。
巨型屏幕上，开始飞速闪过无数都市意象：
拥挤的地铁车厢，人们脸上麻木的表情。
深夜灯火通明的写字楼，一个个囚禁灵魂的鸽子笼。
酒桌上，戴着面具，互相吹捧的油腻中年人。
街头，每个人都低着头看手机，与身边的人擦肩而过，却没有任何交流。
这些画面，真实，残酷。
现场，越来越多的观众开始落泪。
这一次，不再是被感动的泪水。
而是一种灵魂被看穿，内心伤口被揭开后，混合着痛苦、委屈、迷茫，与一丝被理解的释然，所宣泄而出的泪水。
歌曲的最后。
所有乐器声都消失了。
只剩下空灵的回响。
方羽的声音，从激昂的质问，最终落回到一声空洞的叹息。
“我该如何……”
“……存在？”
音乐，停止。
整个鸟巢，一片沉寂。
九万人，没有一点声音。
只有那压抑的、此起彼伏的抽泣声，在巨大的场馆内回荡。
这股沉重、压抑的气氛，通过直播信号，蔓延到了全世界。
无数个办公室里，无数个客厅里，无数个大学宿舍里。
守在屏幕前的人们，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