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头这股子激动劲儿,许大茂并没往心里去,只当他是为了侄子的前途终于落定而高兴。
毕竟厂里谁不知道,老孙头这辈子没儿没女,孤孤单单过了大半辈子。
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个亲侄子,自然是把所有指望都搁在这孩子身上。
侄子能在厂里站稳脚跟,往后有了奔头,他激动成这样,倒也情理之中。
可许大茂哪里知道,老孙头此刻的激动,压根不是为了什么侄子的前途。
他心头火热,全是保卫处没有找到的‘赃款’,那才是他们真正的命根子。
若是让许大茂知道自己帮的是这么一桩祸事,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掺和这浑水。
此刻的许大茂还在为赚了老孙头的人情沾沾自喜,指尖敲着桌面哼起了小调,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成了别人棋盘上一颗懵然无知的棋子。
也就在许大茂暗自得意的当口,老孙头已带着孙建军走到了隔壁屋老李桌前。
“老李,这就是我那侄子建军。”
他脸上堆着笑,又冲老李挤了挤眼,
“大茂应该跟你都交代过了吧?”
老李抬眼打量了孙建军一番,见这年轻人低着头,看着倒还算老实,便点了点头:
“嗯,知道了。人交给我就行。”
老孙头闻言,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忙转头对着身后的孙建军叮嘱:
“建军,跟着你李叔,他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听话,知道不?”
孙建军闷声闷气地应了句:
“知道。”
听到这话,老孙头才又转向老李,脸上的笑意更殷勤了些:
“老李,这孩子就拜托你多照看了。要是有啥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该说就说,该教就教。等这事儿办完了,我带着建军,单独请你喝两盅!”
老李没有露出丝毫破绽,笑着摆了摆手:
“多大点事,放心吧,交给我错不了。”
老孙头没再多说,只又朝孙建军深深看了一眼。
那眼神里,除了几分刻意装出来的期待,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叮嘱,像在传递什么不能说出口的暗号。
孙建军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冲着老孙头重重点了点头,
老孙头见状,这才转身离开!
刚回到自己的工位,还没来得及坐下喘口气,许大茂的声音就从旁边飘了过来:
“怎么样,大侄子给老李送过去了?”
老孙头点了点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激动的笑:
“送过去了,大茂,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许大茂得意地扬了扬眉,摆手道:
“客气啥?大侄子进了咱们宣传科,那就是自家人。这点小事,举手之劳罢了。”
听着他这冠冕堂皇的话,老孙头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话说的好听,如果自己昨天没送烟酒,你能这么卖力气,
当然,这些腹诽只能烂在肚子里。
待到许大茂声音落下,老孙头脸上堆着更热络的笑,往前凑了凑:
“还得是大茂你有面子,回头我让建军好好跟你学习学习,年轻人不懂事,还得你多指点指点。”
许大茂被这话哄得舒坦,端起搪瓷缸呷了口水,眯着眼道:
“那是自然,都是一个科的,还能亏了他不成?”
老孙头陪着笑应着,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瞟向门口,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突突地跳,
成败,可就看这一遭了!
没让老孙头多等,上班的铃声刚落没一会儿,就见老李带着孙建军从办公室门口走了过去。
两人脚步不紧不慢,老李在前头,孙建军跟在后面,看着倒还算镇定。
见到这一幕,老孙头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知道,这是要往保卫科去了。
但与其同时,他的心也提了起来,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钢笔,指节泛白,眼睛却紧紧盯着那两道远去的背影,
直到他们拐过走廊拐角,再也看不见了,才缓缓松开手,掌心已沁出一层薄汗。
按理说,老孙头这种在暗处蛰伏多年的老敌特,早该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断不会露出这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可谁让他把所有赌注都押在了这一遭上?
这事往小了说,关系着他能不能摘干净自己,彻底摆脱这案子的牵连,
往大了说,几乎系着他后半生的出路。
一旦出了半分纰漏,他再没有别的退路,只能像只惊弓之鸟,一辈子窝在轧钢厂这方寸之地,
白天强装镇定,夜里被噩梦追着跑,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这种日子,老孙头过了这么多年,已经不想再过了。
要知道,如今风声一天紧过一天,厂里的排查像张密网似的越收越紧,再抱着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纯属自寻死路。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多了树倒猢狲散的光景,知道再硬撑下去,别说后半辈子的安稳,能不能保住这条老命都两说。
所以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一条道走到黑,盘算着借这次机会彻底摘干净自己,把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推出去,
换个清清白白的身份,总比天天提心吊胆强。
这边的孙建军自然不会清楚老孙头的想法,还以为老孙头是为了找到‘赃款’好继续完成潜伏任务那,
他低着头跟在老李身后,脊梁骨绷得像根上了弦的弓,心神早已提到了嗓子眼。
老李在前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话,问他老家在哪儿,家里还有什么人,他都只能含糊着应承,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发紧。
老李虽然已经得了王大少的嘱咐,但王大少却并没有说太多,所以老李自然也不没有在意,
此刻见孙建军这副紧绷模样,只当是新人头回办正经事,难免怯场紧张,倒也没往深处想,依旧慢悠悠地在前头引路,偶尔还随口说两句厂里的规矩。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混进了远处车间传来的机器轰鸣。
没多大工夫,挂着 “审讯室” 木牌的房门就出现在眼前,门虚掩着,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老李抬手敲了敲门,侧头对孙建军道:
“走吧,就在这里面。”
孙建军喉结动了动,应了声 “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门内瞟了一眼,攥着裤袋的手又紧了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