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荒原染上一层凄凉的橘红色,开荒的男丁们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带着满手血泡和一身疲惫,踏着暮色返回那间破屋。灶坑里重新燃起的微弱火光照亮了一张张写满倦容的脸。
苏明远将手里那点少得可怜的、混着糠皮的黑面递给李慧心,声音沙哑:“今天……就换了这点。”
李慧心看着那点还不够塞牙缝的面粉,又看看几乎瘫倒的丈夫、大哥和侄子,眼圈微红,却什么也没说,默默接过去,准备和着挖回来的苦涩野菜根煮糊糊。
苏晚晚看着家人疲惫不堪的样子,尤其是父亲和大伯手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血泡,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开荒的劳役如同无底洞,仅仅依靠男丁们拼死拼活,恐怕连最基本的生存都难以维持。她必须想办法分担。
第二天清晨,当苏明远几人再次拿起简陋的工具准备出门时,苏晚晚站了出来。
“爹,大伯,”她声音清晰地说道,“开荒需要力气,我们女眷帮不上大忙。但吃饭的问题不能只靠你们。今天,我和娘,还有伯娘、秀秀,我们也出去,看看能不能多找些能吃的东西回来。”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
赵氏第一个反对,尖声道:“出去?去哪?这鬼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外面多危险你不知道?碰上野兽怎么办?碰上坏人怎么办?我不去!”她紧紧拉着苏秀秀,“秀秀也不能去!”
苏秀秀也吓得脸色发白,往赵氏身后缩了缩。
李慧心虽然担心,但她更理解女儿的意图,她看了看面黄肌瘦的小草和需要营养的伤者,咬了咬牙:“晚晚说得对,我们不能光等着。我懂些草药,也认识些野菜,我跟晚晚一起去。”
王氏也低声道:“我……我也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丈夫和儿子累死。
苏明远看着妻子和女儿坚定的眼神,又看看一脸抗拒的赵氏和惊恐的苏秀秀,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外面危险,但家里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也好,”他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慧心,晚晚,大嫂,你们……千万小心,不要走远,就在村子附近,遇到不对劲立刻回来!”他又看向赵氏,“三弟妹,你和秀秀留在家里,照看爹娘和三弟,还有小草。”
赵氏闻言,脸色稍霁,嘟囔道:“这还差不多。”
苏秀秀也松了口气。
于是,早饭后,李慧心、苏晚晚和王氏三人,各自拿了一根结实的木棍防身,挎着空荡荡的布口袋,走出了破屋。
村外的景象比村里更加荒凉。寒风卷着沙土,打在脸上生疼。放眼望去,除了枯黄的草甸和零星耐寒的灌木,几乎看不到绿色。
“这……这哪里有能吃的东西啊?”王氏看着这片不毛之地,声音带着绝望。
李慧心蹲下身,仔细辨认着地上一丛丛枯死的植物根系:“别急,慢慢找。有些野菜冬天地上部分枯了,但根茎还能吃。还有些耐寒的苔藓……虽然味道不好,但总能填填肚子。”
苏晚晚则凭借前世的一点野外知识,观察着地势和植被。她记得,背风向阳的坡地、沟壑边缘,往往更容易找到残留的可食用植物。
“娘,伯娘,我们去那边背风的山脚看看。”苏晚晚指着昨天阿木娘去的方向。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山脚走去。果然,在岩石缝隙和背风的洼地里,她们找到了一些已经干瘪但尚未完全腐烂的野葱(叶子已枯,但根部还有一丝辛辣味),还有一些紧紧贴着地面生长的、颜色深绿的耐寒苔藓。
“这个,这个野葱根,虽然老了,但有点味道,能提提神。”李慧心小心地挖出那些细小的根茎。
“这苔藓……真的能吃吗?”王氏有些犹豫地看着手里那团滑腻腻的绿色东西。
“能吃,”李慧心肯定地说,“洗干净,煮久了,虽然口感不好,但没毒。灾年的时候,很多人都靠这个活命。”
苏晚晚也帮忙采集,她动作麻利,眼神敏锐,不时还能发现几簇被枯叶覆盖的、侥幸存活的荠菜(已经长老开花了,但叶子勉强可食),甚至在一处岩石下发现了一小片野山药藤,虽然藤蔓已枯,但顺着挖下去,或许能找到小小的块茎。
然而,采集并非一帆风顺。她们很快就发现,这片土地上的资源极其有限,而且并非只有她们在寻找。
当她们试图靠近一片长着较多苔藓的洼地时,几个原本在那里采集的本地妇人立刻投来警惕甚至带着敌意的目光。其中一个身材粗壮、面色黝黑的妇人直起身,叉着腰,毫不客气地喊道:“喂!新来的!懂不懂规矩?这片地方是我们先占的!到别处找去!”
李慧心试图解释:“这位大嫂,我们就在边上采一点,不跟你们抢……”
“一点也不行!”那粗壮妇人不耐烦地挥手,“谁知道你们手快手脚的采多少?赶紧走!再不走,别怪我们不客气!”她旁边的几个妇人也跟着站起来,面色不善地围着过来。
王氏吓得往后缩了缩,紧紧抓住苏晚晚的胳膊。
苏晚晚心中一凛,知道硬碰硬吃亏的肯定是她们这些新来的外来户。她拉住还想说话的母亲,对那几个妇人微微躬身,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几位大娘,对不住,我们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我们这就走。”
说完,她拉着李慧心和王氏,迅速离开了那片洼地。
走出老远,王氏才拍着胸口,后怕道:“吓死我了……她们怎么那么凶……”
李慧心叹了口气:“都是为了口吃的……都不容易。”
苏晚晚沉默着,心里却明白,在这资源匮乏的地方,排挤和争夺是常态。她们这些“流犯”,更是处于底层中的底层。
接下来的采集变得更加困难。稍微容易到达、资源稍好点的地方,几乎都被先来的村民占据了。她们只能去更偏远、更难行走的地方,在石头缝里、荆棘丛中艰难地寻找那一点点可以果腹的东西。
王氏不小心滑了一跤,手掌被尖锐的石子划破,鲜血直流。李慧心赶紧帮她包扎。苏晚晚的裤脚也被荆棘扯破了好几道口子。
等到日头偏西,三人汇合,看着各自布口袋里那点少得可怜的收获——一小把干瘪的野葱根,几团洗净的苔藓,一些老掉的荠菜叶,还有苏晚晚挖到的两个比拇指稍大点的野山药蛋——相视无言,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无奈。
这点东西,对于一大家子人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回去的路上,她们又遇到了那个刻薄的邻居妇人,她看着三人空空瘪瘪的口袋,嗤笑一声:“哟,忙活一天,就弄到这点玩意儿?够塞牙缝的吗?我说什么来着,这寒石村啊,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混饱肚子的地方!”说完,扭着腰走了。
李慧心和王氏脸色更加难看。
苏晚晚紧紧握着手里那根充当拐杖的木棍,看着远处暮色中如同蛰伏巨兽的荒原,心中没有气馁,反而升起一股更加坚定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