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送来的那张火红色狐狸皮,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赵氏坐立难安。她眼睛时不时就往苏晚晚那边瞟,看着那丫头小心地将狐皮收进一个旧木匣里,那动作轻的,跟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啧啧,瞧瞧,一张狐狸皮,宝贝成这样。”赵氏扯了扯旁边正在笨手笨脚搓草绳的苏明德,压低声音,语气酸溜溜的,“你说这阿木,打猎是一把好手不假,可对晚晚丫头也忒大方了点!这么好的皮子,说送就送了?”
苏明德头也不抬,闷声道:“人家乐意送,关你啥事?有那闲工夫嚼舌根,不如多搓几根绳子,地里搭架子等着用呢!”
“你个榆木脑袋!”赵氏气得拧了他胳膊一把,“我这是在嚼舌根吗?我这是在为咱们秀秀操心!你瞅瞅那阿木,人高马大,有的是力气,打猎的手艺在这寒石村是头一份!连里正王老棍见了他,不也得客气三分?咱们秀秀要是能跟了他,往后在这村里,谁还敢给咱们三房脸色看?还用得着受李麻子那种腌臜气?”
苏明德被媳妇拧得龇牙咧嘴,没好气地说:“你瞎琢磨啥呢?阿木那小子,眼里只有老二家的晚晚,你看他什么时候正眼瞧过咱家秀秀?送狐狸皮也是送给晚晚,你少在那做白日梦!”
“你懂个屁!”赵氏啐了一口,眼睛却更亮了,“男人家,哪个不贪新鲜?晚晚那丫头是有点小聪明,会种个地,可咱家秀秀模样差哪儿了?柳眉杏眼的,比晚晚更水灵!以前在老家,多少人家上门提亲?要不是……哼!”她想起流放的事,心里又是一阵堵得慌,“现在不过是虎落平阳!只要咱们秀秀主动点,多跟阿木亲近亲近,未必就没机会!那猎户整日钻山林,能见过几个标致姑娘?”
她越说越觉得有理,仿佛已经看到自家女儿穿上绫罗绸缎、吃香喝辣的美好未来,连带着看苏明德都顺眼了几分:“你呀,也长点心!下次阿木再来,有点当长辈的样子,多跟人家说说话!别一天到晚耷拉着脑袋!”
苏明德嘟囔了一句:“我说啥?说打猎我又不会……”但看着媳妇那瞪圆的眼,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赵氏不再理他,扭着腰走到正在灶台边帮着王月娥洗刷碗筷的苏秀秀身边,一把将她拉到角落。
“秀啊,娘跟你说个事。”赵氏脸上堆着笑,压低声音。
苏秀秀擦着手上的水,有些疑惑:“娘,啥事啊神神秘秘的?”
“你看阿木今天送来的那狐狸皮没?多好的东西!”赵氏朝苏晚晚那边努努嘴,“这说明啥?说明这猎户手里有货,家底厚实!人也本事!你想想,要是你能跟他……那往后咱们三房在这寒石村,还不横着走?”
苏秀秀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又羞又恼:“娘!您胡说八道什么呢!阿木哥他……他东西是送给晚晚的!”
“送给她怎么了?又没定亲!”赵氏不以为然,“好东西,有能者居之!男人,也一样!你比晚晚差哪儿了?论模样,论性情,你哪点不如她?她就是会装模作样,哄得她爹娘和阿木团团转!你听娘的,以后见着阿木,别躲躲闪闪的,大方点,多跟他说说话,笑一笑!男人啊,就吃这一套!”
苏秀秀咬着嘴唇,心里乱糟糟的。她承认,阿木高大英武,沉默可靠,在这朝不保夕的流放之地,像一座可以依靠的山。看到他送给苏晚晚狐狸皮时,她心里也确实涌起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羡慕。但是……让她去学她娘说的那样,主动凑上去……
“娘,您别说了!我不去!丢死人了!”苏秀秀跺了跺脚,脸红得像要滴血。
“你这死丫头!怎么就不开窍呢!”赵氏急了,“这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前程!难道你想一辈子在这破地方吃糠咽菜?像小草那样,将来随便配个穷猎户或者泥腿子?”她指着门外,语气带着恐吓。
苏秀秀身子颤了一下。她不想,她当然不想!她曾经梦想的是锦衣玉食,是仆从环绕,而不是在这苦寒之地挣扎求生。阿木……似乎是目前能看到的最好选择。
见女儿神色动摇,赵氏又放缓了语气,哄道:“秀啊,娘是为你好。你看晚晚,不就是靠着那点小聪明和会来事儿,现在在家里说话都比以前管用了?你得学机灵点!机会得自己争!”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了动静,是苏明远兄弟和苏青松犁地回来了。阿木竟也跟着一起,肩上还扛着一捆新砍的、适合做篱笆的硬木枝。
赵氏眼睛一亮,用力掐了苏秀秀一下,低声道:“机会来了!快去!给阿木倒碗水!”
苏秀秀被推得一个趔趄,心跳如鼓,看着走进院子的阿木,他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脸上带着劳作后的汗水和疲惫,却更添了几分男人的坚毅。她犹豫了一下,想起母亲的话,想起未来的渺茫,终于还是鼓起勇气,端起灶台上晾着的一碗温水,低着头走了过去。
“阿……阿木哥,喝……喝水。”她的声音细若蚊蚋,端着碗的手微微发抖。
阿木正放下木柴,闻声转过头,看到面前满脸通红的苏秀秀和她递过来的水碗,愣了一下,随即客气而疏离地点了点头:“多谢。”他接过碗,却没有立刻喝,而是转向正在拍打身上泥土的苏晚晚,很自然地问道:“晚晚,那些移栽的苗,今天怎么样了?”
苏晚晚抬起头,擦了擦额角的汗,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都挺过来了,那几株土豆苗也长新叶了,多亏了你找来的这些细树枝固定。”
“那就好。”阿木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仰头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将空碗递还给还愣在原地的苏秀秀,“有劳。”
苏秀秀接过空碗,看着阿木的注意力已经完全回到了苏晚晚和那些苗上,两人低声交谈着移栽后要注意的事,那种自然而然的熟稔和默契,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她一下。她默默地退回到灶边,心里空落落的,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还没褪去。
赵氏在一旁看得干着急,却又没法上前,只能狠狠瞪了不开窍的女儿一眼。
这时,苏明德凑到苏明远身边,看着阿木扛来的木柴,脸上挤出笑容:“阿木啊,真是多谢你了,又帮我们弄柴火。你看……明天咱们家那块坡地也要犁了,那地更陡,牛走着都费劲……你能不能……”
他想说“能不能再来帮把手”,但话没说完,阿木已经看向苏明远,说道:“苏二叔,明天我进山看看之前下的套子,若是回来得早,我去坡地那边看看。”
这话是对着苏明远说的,完全没接苏明德的茬。苏明德脸上笑容一僵,讪讪地闭上了嘴。
苏明远点头:“你忙你的正事要紧,坡地那边我们自个儿想办法,总不能老是麻烦你。”
阿木没再多说,跟苏家人打了个招呼,便转身离开了。
赵氏看着阿木离去的背影,又看看低着头不说话的苏秀秀,再看看和苏晚晚站在一起的苏明远,心里那股火蹭蹭往上冒。她一把拉过苏明德,咬牙切齿地低声道:“看见没?人家眼里只有二房!咱们得自己争气!明天你也跟着去犁地,别偷懒!让阿木,也让村里人都看看,咱们三房也不是吃干饭的!”
苏明德苦着脸:“那坡地……不好弄啊……”
“不好弄也得弄!”赵氏掐着他,“为了秀秀,也为了咱们自己!听见没!”
暮色渐浓,苏家破屋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也弥漫着赵氏那不甘又急切的心思,以及苏秀秀心中那团理不清、剪还乱的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