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远那句“与京城本家,再无瓜葛”如同冰锥,狠狠砸在苏玉宸脸上,将他最后一丝伪装的和气彻底击碎。他脸色瞬间铁青,额角青筋隐隐跳动,那双总是带着居高临下审视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怒火和一种被蝼蚁忤逆的羞恼。
“好!好一个‘再无瓜葛’!”苏玉宸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扭曲,“苏明远,我原以为你是个明白人,却不想竟如此目光短浅,冥顽不灵!”
他猛地一挥袖袍,带倒了旁边小几上那碟几乎未动的精致酱肉,瓷碟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酱汁溅开,污了地上干净的泥土。
这声响动惊动了作坊里的李慧心和苏晚晚,两人快步走了出来,看到院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赵氏吓得往后缩了缩,紧紧抓住苏明德的胳膊。
苏玉宸看也不看地上的狼藉,上前一步,死死盯着苏明远,声音冰冷彻骨:“你以为拒绝家族,就能守住你这点可怜的家业?简直是痴人说梦!没有家族庇护,你们在这北疆,就是无根的浮萍!随便一场风雨,就能让你们万劫不复!”
他目光阴鸷地扫过整个院落,语气充满了威胁:“这田地,这作坊,还有你们那点可笑的商队联系……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守住几时!别忘了,你们终究是流放之身,恢复良籍又如何?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想让你们悄无声息地消失,或者让你们这所谓的‘家业’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办法多的是!”
这番赤裸裸的威胁,让苏明德气得浑身发抖,目眦欲裂,想要冲上去理论,却被苏明远抬手死死按住。
苏明远面对苏玉宸几乎喷火的目光,身形依旧稳如磐石,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惧色,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不容侵犯的威严。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苏玉宸,我敬你是族侄,称你一声贤侄。但你若以为,凭借京城本家的权势,就能在此地为所欲为,欺压同族,那你便大错特错。”
他目光如炬,毫不退让地迎上苏玉宸:“北疆虽苦,却也是王土!朝廷法度尚在!我苏明远行事,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们靠双手吃饭,不偷不抢,何惧之有?你若想用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
苏明远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那我苏明远,以及北疆苏家全族,便是拼着玉石俱焚,也绝不会让你们轻易得逞!我倒要看看,京城苏府的大少爷,是否真敢在这北疆之地,做出那等无法无天、残害同族的勾当!届时,即便我苏明远粉身碎骨,也必有一纸血书,直达天听!让天下人都看看,京城苏文渊府上,是如何‘庇护’族人的!”
这反将一军,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苏玉宸显然没料到苏明远竟然如此硬气,不仅不怕威胁,反而敢以命相搏,甚至要将事情闹大。他固然可以暗中使绊子,但若真闹出人命,或者事情捅到上面,对他父亲苏文渊的官声绝对是巨大的打击。他父亲刚官复原职,正是需要稳当的时候,绝不可能允许出现这样的丑闻。
苏玉宸的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胸口剧烈起伏,指着苏明远,你了半天,却硬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带来的那名管家和随从也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
院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方才的喧闹威胁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风吹过的声音。
良久,苏玉宸才像是终于顺过气来,他死死剜了苏明远一眼,那眼神阴毒得仿佛淬了冰。
“好!很好!苏明远,你够种!”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今日之言,我苏玉宸记下了!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猛地转身,再也不看苏家任何人,对着管家和随从低吼一声:“我们走!”
那管家连忙弯腰拾起地上未被摔碎的玉壶酒杯,一行人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匆匆离开了苏家院子,连那些带来的箱笼都忘了拿走。
院门被重重摔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直到那马蹄声和车轮声彻底远去,苏家院子里紧绷的气氛才骤然松弛下来。
苏明德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被赵氏死死扶住。他喘着粗气,看着二哥,又是后怕又是解气:“二……二哥!你刚才……太厉害了!把那小子脸都气绿了!”
李慧心快步走到苏明远身边,担忧地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掌心一片冰凉,才知道丈夫刚才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苏晚晚看着父亲坚毅的侧脸,心中充满了敬佩。她知道,父亲这番硬抗,不仅仅是为了守护家业,更是守护了这个家的尊严和自主。
然而,裂痕已然出现,并且深可见骨。苏玉宸离去时那怨毒的眼神,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拒绝了京城本家的“好意”,等同于宣战。往后的日子,苏家将要面对的,恐怕不仅仅是暗处的窥探,而是来自同族、来自权势的明枪暗箭。
风雨,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