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洛书看见来人，心下了然。这是什么地方？只要来了这里，不论到底交情如何，怎样都是要见上一面的，不是吗？
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枫叶，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拢了拢单薄的衣衫，没有作声。
见楚洛书没说话，楚枫也不屑于听他说些什么：“大殿门前，禁止喧哗，我家少爷身子骨不大好，受不得风，还有劳小师傅莫挡路。”
小和尚看见楚洛书一脸的菜色，以及他瘦得几乎撑不起衣衫的身形，低头行了个佛礼，语气歉疚：“我们监寺师叔空落大师想请这位施主禅房一叙。”
楚洛书闻言回头看了一眼，朱红的寺门在秋阳下泛着冷光。他心中嘲弄一笑，面上却更显出几分虚弱：“空落大师事务繁忙，我等便也不多叨扰了。劳烦小师傅转告一句，就说起风了，大雁已乘风去。”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小和尚怔在原地，待要再问，主仆二人已经转身离去。
秋风瑟瑟，楚洛书一个人走在杂草丛生的小道上，寒山寺的钟声在身后渐渐远去，入眼满是落叶红枫，小动物纷纷忙碌着为不久的寒冬储存食物。
经过前几日的那场雨，枯黄的草茎下，圆润的蘑菇已经探出了脑袋，个个都还披着艳丽的衣裳，像是山野间悄然绽放的毒。
鸟儿啾啾叫着，在树上来回蹦跶。突然，几颗橡子落在了脚边，楚洛书一惊，待他抬头时，就看见个毛茸茸的脑袋正好奇地望着他。许是久未曾接触过人类，就在他刚抬头的一瞬间，小松鼠便转身只给他留下了个灰色的大毛尾巴尖。
楚洛书淡然一笑，捡起面前几颗橡子。橡子在手中揉捏得泛起了油光，他继续向前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山林间显得格外清晰。
闭上眼，鼻尖充盈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他在一块青石上静坐许久，微叹：“世上无难事，庸人自扰之！”
说着话锋一转，声音却依然淡然：“兄台，看了这许久，可看够了？”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了轻微声响。原不知何时，一个神情淡雅、手捻一串紫檀佛珠的少年已经站在不远处。那人立在枫树下，一袭白衣外罩一件黑色斗篷，半张俊脸掩在兜帽下，只这半张竟是比这秋色还要夺目几分。
楚洛书在来人身上稍稍打量一番，见人没什么不愉，又大胆打量了一下，转而蹙眉道：“和尚？”
沈星然只是安静站着，楚洛书看着他，他亦回以更加大胆的目光，那目光像是能穿透衣衫，直看到骨子里去， 直至将人看得不耐，都还没有一点要收敛的意思。
楚洛书终于拂袖而去，背影在枫林中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沈星然这才扯出一抹邪笑，口中竟发出了类似鸟鸣的啾啾声。
声音刚停下，只见一道黑影快速从头顶一掠而过，只余下了树梢上几片树叶沙沙作响。
沈星然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拨动佛珠：“有意思。”
幽静的小道上，楚洛书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蹙眉回头，想起刚才遇见的那人 ，不禁搓了搓胳膊：“这要不是大白天的，还以为是撞鬼了呢！”果然还是不能在这种地方躲清净啊！
他加快脚步，直到看见寒山寺的飞檐才稍稍安心。
楚洛书刚走到庙前，就看见自家书童正在寺庙门前走来走去，一副很着急的样子，连额头上都沁出了细汗。
“果儿！”
“少爷！”楚枫一见是自家的倒霉少爷，连忙跑过去将臂弯里抱了许久的轻裘给他披上：“少爷，你刚才去哪儿了？我们找你好半晌了。”
楚洛书扯过楚枫手里的带子，自己系上：“难得清净，就在山里转了转。你这么着急做什么，火烧房啊？”和尚庙烧了可不关我们的事。
楚枫急得跺脚：“哎呀！少爷，可不就是火烧房嘛！”
“真烧了！！？？”楚洛书很是诧异，不禁退后几步往里边往天上看去：“这和尚庙走了水，怎的看着还没你着急呢？”
寒山雨后天冷，可楚枫此时却已经急出了汗，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秋风中竟显出几分狼狈。他搓着手，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主子，是世子那边……”
“世子？闻溪……？”楚洛书许久没听见过下人这么称呼了，听得眉头不觉一皱。待回过味来，他心中陡然一沉，问道：“闻溪不是在学堂念书吗？究竟发生了何事。”
“方才一个家丁来报，说世子跟人当街打起来了……”楚枫将家丁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末了还不忘将责任尽量往别人那里多推点：“听说是对方先挑衅的，世子一时气不过才动了手。”
楚洛书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印象中不论是时间，还是以楚闻溪温和的性格来说，都不可能与人起什么冲突，况且还是当街打人这种事情了。上辈子可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对方是何人？”楚洛书一双狭长凤眼微眯，语气冷了几分。
见主子都不急，楚枫的心也算是落了一半道：“这个家奴倒是没说，只说对方也是个京城人士，好似还是军中将领出身，看派头身份应当不低……”
楚洛书听他这么一说，在心中捋了捋，突然想起上辈子这个时候，京城确实回来过一位身份特殊的军中人物。他暗道了声不好，当即脚步匆匆地朝外走去。
楚枫还等着自家主子拿主意，可这话还没说完就见人跑了，也连忙跟了上去：“少爷你做什么去！”
“打道回府！”楚洛书的话不容置喙，衣袂在秋风中翻飞。
楚枫只好跟在后头步履匆匆：“少爷莫急，你身子不好，慢着些走 ，我去叫人套马车来。”
皇城外，官道上，一架极为低调的马车飞快驶过，一路扬起不少尘土，惊起路边飞禽走兽无数。马车内，楚洛书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头，脑海中飞速回想着上辈子的种种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