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是几本账册,以及一叠往来密信,账册的纸张边缘已被井水浸得有些发皱晕染,但字迹大部分尚且清晰。
只粗略翻看几页,楚洛书的脸色便彻底沉了下来。
这不仅仅是侯府产业亏空的账目!
里面详细记录了通过侯府名下的铺面、田庄进行的大宗灰色交易,甚至涉及军需物资的倒卖、以及数笔流向不明的巨额银钱,接收方竟隐约指向几位朝中大员及其亲眷!
而密信中的内容,更是触目惊心,其中几封的笔迹,他依稀认得,竟与二叔楚恒的心腹师爷极为相似,但提及的内容和称谓,却分明显示二房也只是中间的执行者,而非真正的幕后主脑!
这些证据,足以将整个侯府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难怪二房要死死攥住,难怪会有人派死士看守!
“好……真好……”楚洛书的声音低沉得仿佛从胸腔中碾出,带着冰冷的怒意和一丝后怕。
若不是这封神秘的纸条,他恐怕还要许久才能摸到这些核心罪证,而届时,对方或许早已将痕迹抹除干净。
这送信人,究竟是谁?是二房的敌人?是幕后黑手内部的叛徒?还是……另有所图之人?
“少爷,这些……”楚枫也看到了账册一角的内容,脸色发白,深知其利害。
楚洛书迅速将账册和密信重新包好,动作谨慎至极:“这些东西,是催命符,也是保命符。楚枫,你亲自去办,在临溪阁内找一个绝对安全、除了你我无人知晓的地方,将它们藏起来。原处做个假的放回去,以免打草惊蛇。”
“是!”楚枫深知责任重大,双手接过油布包。
“另外,”楚洛书叫住他:“对今夜参与行动的人,重赏,但也要封口,你知道该怎么做。受伤的,用好药,加倍抚恤。”
“明白。”
楚枫带着那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证据悄然退下,书房内又只剩下楚洛书一人,但他心中的波澜却比之前汹涌无数倍。
证据找到了,但迷雾却更深,潜在的敌人从府内延伸到了府外,甚至可能触及朝堂高位。
而那个在暗中窥探、传递消息的小厮,以及送来关键警告的神秘人,其目的依旧不明。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重压。
这侯府,就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他刚刚挣脱了一角,却发现更深更黑暗的缠绕还在后面。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向那张纸条。
“危”。
这个字,现在品味起来,含义无穷。
是提醒他取物之危,更是警示他此刻身处险境。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书案,发出沉闷的嗒嗒声,与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交织,更衬得夜深沉。
就在这极致的静谧中,窗外倏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嗒”!
那声响细若蚊蚋,脆中带沉,宛如一颗圆润饱满的雨花石,自高处坠落,精准地砸在窗下廊檐的青石板上,又轻轻反弹了一下,余音未散,便被穿堂而过的夜风卷得无影无踪。
楚洛书捻着青瓷茶盏的指尖猛地一顿,滚烫的茶水溅在虎口,他却浑然未觉。
一股寒意自尾椎骨窜起,多年游走于阴谋暗局的本能让他浑身汗毛瞬间倒竖,脊背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他修长的手指闪电般在桌案上一拂,烛火“噗”地一声熄灭,满室光明骤然被浓墨般的黑暗吞噬。
他足尖轻点地面,身形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滑至窗边,行动间连衣袂拂过花梨木屏风的细微声响都压到了极致。
他微微倾身,将眼睛贴近窗纸与雕花木框间那道不足半指宽的缝隙,屏息凝神向外望去。
庭院深深,月色凄清如霜,倾泻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反射出冷白的光。
几株年份久远的凤凰木张牙舞爪,枝叶繁茂,夜风掠过,便发出簌簌的呜咽之声,投在地上的阴影也随之摇曳,如群魔乱舞。
然而,目光所及之处,空庭寂寂,除了风声树影,连半个鬼影都寻不见。
可楚洛书的心脏却在胸腔里沉甸甸地跳动着。他自幼听觉异于常人,能辨蝇蚋振翅,方才那一声异响,绝非风吹落叶,更不是枯枝坠地,其力道、其轨迹,分明是人为投掷!
他在窗边如石雕般静立了近半盏茶的功夫,庭院里除了风声与偶尔几声不知名的虫鸣,再无任何异动。
周遭死寂得仿佛那一声“嗒”只是幻觉。正当他紧绷的神经稍缓,准备转身退回桌案前时,目光无意间扫过那道窗棂缝隙,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
那道缝隙里,不知何时,竟被人悄无声息地塞入了一枚物事!
那是一枚小小的、灰扑扑的蜡丸,色泽黯淡,与深色的木框几乎融为一体,若不凝神细看,根本无从察觉。
而那蜡丸的大小、形状、甚至表面那仿佛不经意间凝结的细小蜡珠,都与之前楚枫拿回来的那一枚,分毫不差!
楚洛书的心跳骤然失控,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冰冷的指节死死抵在窗棂上,借着惨淡的月色,目光如鹰隼般再次仔细扫视庭院四周,墙根最阴暗的角落、凤凰木最茂密的枝桠、回廊下每一根立柱的背面……
所有可能藏匿人影的所在都被他锐利的视线扫过。
确认绝对无人监视后,他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两指,精准地将那枚不祥的蜡丸从缝隙中夹出,纳入掌心。
蜡丸触手冰凉,那寒意仿佛能直透骨髓。
指尖刚感受到那抹沁人的凉意,他便毫不犹豫地屈指探入袖中,吹响了一枚贴身藏匿的竹哨。
哨音极细极锐,短促得几乎令人错觉。
声音刚落,一道黑影便如鬼魅般骤然出现在他身后丈许之地,落地时轻如柳絮,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可还不等楚洛书转身开口问询,那黑衣人便“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垂下:“属下擅作主张,贸然行事,请主子恕罪!”
楚洛书缓缓转过身,清冷的月光从窗隙漏入,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一双眸子淡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静和院里的那几个黑衣人,是你们的手笔。”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字字笃定,冰冷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盖棺定论的事实。
黑衣人覆盖在黑色面巾下的肩头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