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可看好了。”楚闻溪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挑,随手将略显碍事的月白外袍下摆掀起扎在腰间,露出玄色长裤,快步走到了院中空地。在妹妹好奇又略带怀疑的目光下,在周遭仆从隐晦的注视下,他开始了表演。他的动作起初略显生疏,但很快便变得流畅自如,长腿一勾一搭,毽子便听话地上下翻飞。
“一个……两个……三个,小丫头,这下可还说二哥哥没大哥厉害了?”他语调依旧平淡,但微微扬起的尾音泄露了一丝难得的轻松与调侃。
“二哥哥也好厉害!”楚云舒看见那毽子高高升起又稳稳落下,小表情瞬间惊喜万分,两只小手拍的啪啪响,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大眼睛弯成了月牙。
“看二哥哥再来个更厉害的。”楚闻溪似乎被这纯粹的快乐感染,话音落下,只见他身形微侧,换了左脚,左右开弓,那毽子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在他足间、膝上、甚至肩头轻盈跳跃,前后左右无所不及,花样迭出,对他而言仿佛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金乌西坠,最后的天光给兄妹三人的身影镀上柔和的轮廓,院子里笑声不断,毽子起落的噼啪声像是轻快的伴奏。连候在一旁的老仆都背过身去,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三兄妹难得的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得近乎奢侈的傍晚。空气中弥漫着初夏夜晚特有的、混合着花草清香和微湿泥土的气息,与眼前的欢愉交织在一起,酿成一种令人心醉的氛围。
然而,对于死过一次、深知美好易碎的楚洛书而言,这点偷来的温馨,又怎么会满足呢?他坐在软垫上,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深埋着一簇幽暗的火光。这只是一个开始。他暗自攥紧了指尖,冰凉的玉佩硌在掌心。这点愉快,远远不够。他要的,是永绝后患,是长久的岁月静好,是护住眼前这笑声,永不凋零。
他要这侯府,永远都有这样的生机。他要这暮色,吞没的只是落日,而非他珍视的一切。
是夜,盛夏的凉风拂过窗棂,却吹不散楚洛书眉间的阴翳。他躺在床上,眉头紧锁,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在月光下泛着泠泠微光。锦被下的手紧紧攥着床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不……不要……”他喉间溢出破碎的呓语,像被困在蛛网上的蝶。
下一刻,他猛地从床上惊坐而起,大口喘息着,仿佛刚从水里被打捞出来。胸膛剧烈起伏,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惊惶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少爷?……少爷……”
珠帘窸窣,烛光摇曳。李果儿举着烛台匆匆赶来,昏黄的烛光在他焦急的脸上跳跃。他看见楚洛书茫然地望向自己,那双总是清亮的眸子此刻空洞得吓人,仿佛透过他在看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瞧瞧?”李果儿急步上前,烛台在他手中微微颤抖,融化的蜡泪滴落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楚洛书只见书童的嘴唇开合,却什么也听不见。耳中唯有嗡鸣不断,像是千万只夏蝉在颅内嘶鸣。他试图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视线开始模糊,烛光在李果儿身后晕开成一团昏黄的光雾,渐渐暗淡,最终彻底被黑暗吞噬。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叶孤舟,在无边的水面上飘荡。没有帆,没有桨,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水托着他,随波逐流。水声潺潺,却冷得刺骨。远处似有灯火明灭,但总也靠不近。风中传来细碎的私语,听不真切,却让他的心莫名揪紧。
就在他以为要永远漂泊在这片漆黑水面上时,一点暖意忽然贴上他的额头。那温度很轻,却很坚韧,像黑暗中生出的一根蛛丝,细细地牵引着他向上浮去……
夕阳西下,霞光如血,将天际的云絮染成深浅不一的绛紫与橙红。余晖泼洒下来,浸透了苍茫大地,也勾勒出远处山峦沉默而连绵的剪影。
楚洛书倚着廊柱,目光追随着头顶那一行南飞的雁阵,它们掠过长空,留下几声凄清的哀鸣,旋即消失在暮色深处。距离那个噩梦般的现实,已悄然滑过半载光阴。在这百余个日夜里,他每日灌下三碗浓黑苦药,苦涩仿佛已浸入骨髓,可病势却如这深秋的天气,只沉沉的阴着,不见晴朗。他身形肉眼可见地清减下去,衣衫显得空落落的,面容苍白,唯有一双深眸,在渐暗的天光里亮得有些慑人。第8章
“起风了,少爷,您该回屋了。”一个丫鬟捧着厚厚的披风走近,声音轻柔,动作小心地将披风覆在他肩上。
楚洛书微微一怔,目光从遥远的天际收回,落在肩头那件织锦披风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厌弃这点温暖的束缚。“楚枫可回来了?”他问,声音带着久病不愈般的沙哑。
楚枫,便是过去的李果儿。虽入府年头不算长,但其忠心赤诚,更因着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旧日渊源,楚洛书亲自赐了他楚姓,将他真正视作了自己人。
丫鬟闻言,轻轻摇头:“未曾回来。少爷可还有其他吩咐?”
楚洛书摆了摆手,意兴阑珊:“这里没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丫鬟敛衽行礼,悄步退下。刚行出不过数步,却听身后那道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等等!”
“少爷请吩咐。”
“差个人且去瞧瞧,看他还要多久。待他回来,立刻让他来见我。”楚洛书吩咐道,目光已重新投向院门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廊柱。
丫鬟应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