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楚哥,你这话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咱们这么久没见,你怎么还是这套老调子?翻来覆去,也不嫌闷得慌。”
楚洛书早已习惯他这般作态,由着牙儿系好玉佩,语气平淡无波:“看来南行一路,也没让你学会些稳重。”
“稳重多无趣!”林景轩立刻反驳,随即转向正偷偷抿嘴笑的楚云舒,寻求同盟:“云舒妹子,你来说说,是不是跟你大哥在一块儿,有时候觉得闷得像……像这连下三天的雪,憋得人想出去撒个欢儿?”
他总算把到嘴边的“像被关了禁闭”给咽了回去。
楚云舒被他的话逗得“噗嗤”一笑,连忙掩口,眼角弯弯。
她悄悄看了眼大哥,见楚洛书并无不悦,便小声帮腔:“林哥哥说得是有些道理,大哥你有时是太……太一板一眼了。”
“听听!还是妹子明白!”林景轩像是得了圣旨,眉开眼笑:“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天天绷着个脸,多累得慌?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何必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呢,楚大公子?”
他最后三个字拖得长长的,满是戏谑。
楚洛书整理好衣袖,走到桌边斟茶,选择性忽略了他的大部分歪理,只对妹妹道:“休要学他这般油嘴滑舌。”
林景轩见他无动于衷,夸张地往后一靠,仰天长叹:“唉,这个天没法聊了!我跟你说城门楼子,你跟我说胯骨轴子!我这一片火热的心,从南到北快马加鞭赶来,结果碰上一座大冰山,我这心呐,哇凉哇凉的!”
他这番唱念做打,虽没用那些怪词,但神态语气十足十的鲜活跳脱,引得月儿、牙儿低头忍笑。
楚云舒更是笑得肩膀轻颤,觉得这位林哥哥比说书先生还有趣。
楚洛书饮了口茶,目光掠过林景轩看似胡闹、眼底却清明的模样,心中自有计较,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既知是冰山,还往上撞,莫非是嫌南边的太阳不够暖和?”
林景轩立刻坐直,指着楚洛书对楚云舒道:“妹子你瞧!你大哥他还会说俏皮话了!虽然冷得能冻掉牙,但总算是句人话!有进步!”
玩笑之间,屋内气氛确实活络不少。
炭暖茶香,驱散了冬日的严寒,也暂时掩盖了潜流的暗涌。
待到楚云舒被嬷嬷请去查看晚宴事宜,屋内只剩两人时,林景轩脸上的嬉笑渐渐淡去。
他指尖摩挲着微温的茶杯,望向窗外愈加密集的雪花,语气不经意般问道:“雪下大了,既然来了,便一同去前厅用饭罢。”
翠菊与楚枫早已经等在一旁,待各自的主子动身,便将手里还有着余温的大氅给他们披上。
雪花不知何时又绵密起来,如扯絮般纷纷扬扬。
几人刚绕过抄手游廊,却见一袭青袍身影早已立在廊下风雪中,身形挺拔如松,肩头已落了薄薄一层雪屑,似是等候多时。
不是别人,正是沈星然。
楚洛书眸光一凝,脚步不自觉加快,将林景轩和楚云舒略挡在身后,语气瞬间沉了下去,比这冰天雪地更寒三分:“沈公子如今是愈发不将侯府规矩放在眼里了。”
接连被不速之客闯府,他积压的怒气已到了边缘,言辞间再无半分客气。
沈星然闻声转头,面上依旧是一派温文尔雅的浅笑,仿佛听不出话中的冷意,只目光轻飘飘地掠过楚洛书,落在其后的林景轩身上,唇角弧度更深了些:“元初说的哪里话?怎的,他林景轩来得,我便来不得了?这是哪家的道理?”
他语调平和,甚至带着几分玩笑意味,但“道理”二字却咬得微妙,在这冰天雪地里漾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沈星然说着,将目光落在了楚洛书身后,身影巧然避过,对林景轩拱了拱手到:“林小公子!”
林景轩看着他,脸上满是迷茫,也跟着拱了拱手:“不知这位老哥怎么称呼?”
“在下沈星然!”
“原来是沈公子,久仰久仰!”
沈星然淡淡一笑,从袖袋中取出一支精巧的珠花,转向楚云舒道:之前过府都是来去匆匆,竟是忘了备见面礼,如今才补上,云舒妹妹莫要见怪。
那珠花做工精致,在雪光映照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楚云舒虽眼前一亮,却不敢轻易去接,目光下意识地望向楚洛书。
楚洛书神色淡漠,既不表态也不阻拦。
就在这片刻迟疑间,沈星然已含笑将珠花轻轻簪在她的发间,动作自然得仿佛理所应当。
元初啊!沈星然转而看向楚洛书,语气带着几分调侃:瞧你这兄长当的,家中弟妹收份小礼,都要先看你的眼色行事?
这话说得轻巧,却暗藏机锋,分明是在指责楚洛书管教过严,更隐隐点出他在侯府中说一不二的权威。
楚洛书面色未改,只淡淡道:“沈公子说笑了。舒儿年纪小,怕生,我这做兄长的,自然要多看顾些。”
他目光平静掠过沈星然,最终却似有若无地在林景轩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处的审视,远比对待沈星然这个不速之客更为复杂难辨。
楚云舒听了兄长的话,立刻像找到主心骨,小手紧紧攥住了楚洛书的衣袖,半个身子都躲在他侧后方,对沈星然和林景轩都带着明显的生疏。
林景轩将楚洛书那一瞥看得分明,心中苦笑,面上却只作不见,依旧挂着那副散漫笑容。
沈星然则似毫不在意,温和道:“是在下唐突了。元初对弟妹的爱护,真是令人感佩。”
“雪大了,前厅已备了清粥小菜,二位便一同请吧。”
楚洛书不再多言,语气疏离,他一手自然地护着楚云舒,率先向前走去,姿态间不仅将妹妹与两位“外人”隔开,更隐隐将林景轩也划在了需要警惕的界限之外。
暖阁里,四人默然用膳。
楚云舒紧挨着兄长,小口喝着粥,几乎不敢抬头。
沈星然舀了一勺清粥,忽然轻笑:元初,你们府上的膳食未免太清淡了些。难怪养了这些年,身子都不见大好。
食不言,寝不语。楚洛书头也不抬。
何必总是这副老学究模样?沈星然摇头,叹息道:规矩是框不住人心的。难怪舒儿见你都怕,这般拘着,岂不失了天性?
沈月规!楚洛书语气骤冷,放下银箸,发出轻微一声脆响:我侯府的家事,不劳外人置喙。
这一声带着薄怒,暖阁内空气瞬间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