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前世的血色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曾教他们温良恭俭,将他们牢牢护在羽翼之下,以为退让便能保全。
可最终换来的,却是弟妹惨死、满门倾覆的结局。
就连他自己那点争来的权势,也不过是葬送一切的陪葬。
思及此,他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下。
再睁眼时,眸中只剩一片深潭般的寂冷,疏离得令人心窒。
院中的血迹早已被暗卫悄无声息地清理干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楚洛书走到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楚云舒面前,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终于透出几分暖意:“小丫头肯定吓坏了。”
他微微俯身,望进她犹带惊惶的眼中,声音放得极柔:“先回去吧。忘记今晚发生的所有事,今夜你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知道了吗?”
说完,他不等楚云舒回应,便将身上微乱的大氅重新拢紧,转身朝着临溪阁的方向走去。
夜风拂过他略显单薄的衣袍,勾勒出清瘦而孤直的背影。
楚闻溪与楚云舒默然立在原地,望着长兄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觉得那身影在朦胧月色下仿佛承载了千钧重担,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二哥!”楚云舒拉着楚闻溪的胳膊,眼眶红红,不知道是被方才的场面吓的还是被冻的。
楚闻溪捏捏她的小脸,无声的安慰着。
天色将明未明,临溪阁内,炭火将屋子熏得暖融,缕缕青烟从兽首紫金铜炉中袅袅飘出,淡淡的草药味混着清冷的檀香,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楚洛书躺在榻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窗棂外,天边那点鸦青正渐渐泛白,如同泼散的墨汁,无声晕染。
他正闭目试图凝神,忽然感觉身边锦被微微一沉,一股清冽的松木香气,夹杂着夜间的寒气,悄然侵入鼻腔。
他甚至不必睁眼,便知来者是谁。
只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的倦意,开口道:“你好歹也算个得道高僧了,不在你的宝刹里念经讲法,日日跑我这破落侯府来做什么?”
沈星然对他的挖苦充耳不闻,反而低低一笑,嗓音带着特有的磁性,在静谧的室内漾开:“我听闻,元初你想我想得夜不能寐,是以才星夜兼程赶来瞧瞧,不曾想……还当真如此。”
他语调慵懒,带着明显的戏谑。
楚洛书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压根不想理会这无赖言辞,索性翻了个身,将清瘦的背脊对着他,声音闷在锦被里:“听谁说的?一会儿我定去拔了那人的舌头。”
沈星然借着微光看他疏冷的背影,只觉得他像一座冰封的雪山,平日里便是这般生人勿近的模样,冷硬寡言,可一旦触及底线,便会掀起惊天雪崩,将一切威胁无情掩埋。
可这冰雪之下,又藏着怎样的灼热与疮痍?
他笑意更深,继续逗弄:“听谁说的不打紧,打紧的是……他说的是真是假,不是吗?”
楚洛书沉默片刻,才冷冷丢出一句:“沈公子既要这般想,楚某也无可辩驳。”
啊对对对,你说什么都对,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睡吧!”沈星然不再紧逼,顺势侧躺在他身边,声音忽然变得轻柔,似喃喃自语:“再不睡,天可真的要亮了。”
话音未落,他指尖如电,在楚洛书睡穴上轻轻一点。
楚洛书身体微微一僵,随即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沉沉睡了过去。
屋内重归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天光微亮,晨曦透过窗纸,为室内蒙上一层淡蓝色的光晕。
沈星然侧卧着,用手支着头,借着这朦胧的光线,细细打量着身边人的睡颜。
楚洛书的脸庞依旧瘦削,但比起初见他时的病骨支离、眼眶深陷,如今已好了许多,只是眉宇之间凝结的冷厉之色,却比以往更重,仿佛化不开的寒冰。
沈星然的目光掠过他微蹙的眉心,挺直的鼻梁,最后落在那缺乏血色的薄唇上,眼神复杂难辨。
他极轻地叹息一声,低语随风散去:“元初啊元初,你这副冷硬心肠之下,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楚洛书只觉得好眠,一觉竟睡到了晌午去,待他醒来时,身边哪里还有沈星然的踪迹,那人早在天彻底亮透前就已经跑了。
楚洛书刚起,正在洗漱呢,就听楚枫到:“大小姐许是昨晚挨了冻,从清晨便发起了高热。”
他展臂由着月儿牙儿给他整理衣袍,闻言也只是微微颔首。
楚云舒终究还是太小,昨夜他一时气恼,确实将事情做得太绝了些,若当时先问问他们的意见便好了。
“请大夫了吗?”
“大夫已经来过了,开了帖子药,只说无甚大碍,静养着便是。”
“闻溪呢?”
“侯爷早晨去看过小姐了,官学有事寻他,便匆匆走了。”
“一会儿我去看看,小丫头昨晚肯定受了惊,一会儿再给她熬点安神汤去。”
楚洛书缓步穿过回廊,午后的日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他素白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楚云舒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他示意侍女留在门外,独自推门而入。
楚云舒并未卧床,而是抱着膝盖蜷缩在窗边的贵妃椅上,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听见开门声,受惊般猛地一颤。
当她看清来人是楚洛书时,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关切,有依赖,但更深处的,是一种陌生的、带着恐惧的疏离。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过来唤“大哥”,只是咬着嘴唇,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舒儿。”楚洛书的声音比平日低沉沙哑,他走到她面前,却没有靠得太近。
楚云舒抬起泪眼,目光像是要重新认识他一般,仔仔细细地看过他清俊的眉眼,最终哽咽着,问出了盘旋在心头一夜的、最让她难受的问题:“大哥……你……你处置他们的那些手段……是……是早就想好的吗?你……你为我们……是不是……是不是也常常在做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