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同沈大哥都可以，为何偏偏我不行？！”
楚闻溪被兄长层层叠叠、无可辩驳的现实压力逼到了墙角，积压已久的委屈、不甘与愤懑终于如火山喷发，声音里充满了被命运扼住咽喉的不公与尖锐质问：“为何你可以不惧京都哗然、不畏流言蜚语，光明正大地比武招个‘郎婿’？
我呢？我就活该被牢牢捆缚在这侯府森严的规矩枷锁里，活该被当成维系门第荣耀、换取政治利益的冰冷工具吗？！”
皇帝多疑善妒，先前又有拒婚先例在先，京都贵女再尊贵也越不过公主的地位。
若门第相当的联姻无异于打了皇帝的脸面，还可能引来猜忌打压。
相比之下，大张旗鼓地为楚洛书比武招夫，既能全了皇家体面，堵悠悠众口，又能彰显皇室恩宠，让某些别有用心的势力断了攀附心思，日后侯府也能清净不少。
这本就是楚洛书权衡利弊后，冒着巨大风险选择的、唯一可行的破局之法。
楚洛书眼神沉痛如万丈深渊，里面翻涌着楚闻溪无法理解的沉重宿命感与深深的无奈。
他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个字都似从胸腔深处艰难挤出：“我同你不一样！闻溪，我没得选！”
前世的血海深仇，那是一条用无数至亲背叛与累累血肉尸骨铺就的地狱之路！
他不能说，绝不能说！
那是他用尽心机，才从楚闻溪那里，“顶”下了这岌岌可危的武宁侯爵位！
是他双手沾满或许终生都无法洗清的血腥与罪孽，才在朝堂倾轧中杀出一条血路，一步步爬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之巅，也是他用尽了手段才让濒临灭亡的苍黎国得以苟延残喘了些许时日。
他前世做了数不尽的错事，造了多少孽，就他自己都已经不大清楚！
许是上天亦看不下去这般惨状，动了恻隐之心，才给了他这次重来的机会。
让他赎罪，让他弥补，让他继续护住这摇摇欲坠的家，护住这个……他曾经亲手推入深渊的弟弟！
以及到死还惦记着他的楚云舒！
“而你不同！”
楚洛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急切：“你是御赐的世袭武宁侯！即便侯府一时没落，你依旧是名正言顺的侯爵！
你肩上扛起的，是整个武宁侯府的门楣兴衰荣辱，是父亲临终前泣血的遗志与殷切期望！舒儿尚未及笄，她的婚事、她的清誉、她的未来，亦是悬在你头顶的一柄随时可能斩落的利剑！
你若一意孤行，自毁前程，让本已蒙尘的侯府再遭灭顶之辱，置舒儿于何等险恶境地？你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双亲，对得起我们楚家列祖列宗筚路蓝缕创下这份基业的期望吗？！”
楚闻溪的目光死死锁在楚洛书脸上，那双向来清澈的眼眸此刻已泛起骇人的赤红，盛满了被误解、被压制、被剥夺选择权的巨大痛苦：“爵位，爵位，又是爵位！为何你们所有人都只记得爵位，只拿爵位来压我！
你们可曾真正问过我，是否愿意背负这个位置？是否愿意活成你们期望的模样？我就像个没有灵魂的泥偶，任由你们摆布，搓圆捏扁！就这一次，就让我任性一回，遵从一次自己的心，也不行吗？！”
楚洛书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再睁开时，眼中翻涌的痛苦被强行压下，化为一片深潭般的死寂。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平静，不带一丝波澜：“闻溪，今日我在外奔波劳碌一整天，心力亦有不逮。此事……容后再议。”
话音落定，他倏地转身，步履间带着不容延缓的决断。
目光如电，扫过仍在书案旁认真研墨的祁然身上，语气沉凝如铁，下达最后指令：“看好侯爷，莫让他在此刻犯下糊涂事。”
祁然闻言，立刻躬身，姿态恭谨而坚定，声音清晰有力地回应：“大少爷放心！”
许是楚闻溪向来对他言听计从，只偶尔的任性，楚洛书便觉得气愤不已！
一路急行往自己的临溪阁而去，楚枫深知自家少爷的脾性，只默默跟在他身后，一个声不敢吭。
楚洛书的靴底碾过垂花门下的青石板，傍晚的风裹着晚香玉的甜腻扑面，却吹不散他骨子里的寒意。
前世就是在这条路上，接到闻溪私奔的消息，那个被他捧在手心的弟弟，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不惜与整个家族为敌，最终落得个五石散成瘾、被人打死在街头的下场。
他忽然停步，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没有半分傍晚的柔和：“把之前我让你整理的白锦卷宗，拿来给我，侯爷身边再多派些人守着，有何异动随时报我。”
楚枫立刻躬身，垂首应是，姿态恭谨。
“她是青楼女子，如今在哪家楼里挂牌，性情如何，与哪些人往来密切，尤其是……有没有攀附权贵的念头。”
楚洛书转身，目光扫过楚枫年轻的脸：“三日内，我要一份能让闻溪清醒的东西，我要他知道，那样的女子，同他，做不了良人，哪怕是为妾。”
“是，小的明白！”
楚枫挺直脊背，大少爷的果断让他心安。
他原以为大少爷会因气恼放弃，却不想兄长竟比谁都清醒——对付执念，从来不是堵，是疏，是用最锋利的真相，劈开眼前的迷雾。
楚洛书望着望月楼的方向，灯火已从窗幔漏出，在暮色里晕成一团暖黄的雾。
他想起前世楚闻溪五石散发作时，攥着他的手喊“锦娘”的模样，喉结滚动，终是将那句“我绝不能再输一次”咽了回去。
望月楼内，茶已凉透。
楚闻溪仍立在书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支紫毫，笔杆上还留着兄长方才推研古砚时蹭到的墨痕，混着他自己的体温，像一道抹不去的烙印。
“侯爷。”祁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端着一盏新沏的安神茶，步履轻得像猫：“夜露重了，回房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