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血腥气呛人。
钟夏夏剑尖抵住洛景修心口,那身四爪蟒袍在火把光下泛着刺目金线。
“太子?”她声音冻成冰碴,“所以七年欺骗,娶我困我,全是你夺储棋盘一步?”
洛景修不避不让,任由剑锋刺破锦袍。他抓起酒坛摔碎坛口,碎片割开两人手腕——血混着残酒涌进坛中,噼啪砸出暗红水花。
“雁门关那夜,我奉密旨接应大靖暗桩。”他拽过她淌血手腕按进酒坛,“黑衣蒙面那人替我挡箭跌落悬崖时,怀里掉出半枚北狄公主玉珏。”
钟夏夏瞳孔骤缩。
“我捞了三天三夜,只捞到玉珏。”洛景修盯着血酒里沉浮碎渣,“回京那日,父皇将密旨烧在我面前。他说,若我能娶到持另半枚玉珏之人,储君之位才真正稳固。”
“因为那玉珏……”钟夏夏指尖发颤。
“是狄王与靖国长公主定情信物。”洛景修扯开蟒袍内襟,露出心口那道与她锁骨伤疤同源箭痕,“你娘不是狄王妃,是二十年前和亲路上被劫的大靖公主——你身上流着一半大靖皇血。”
破庙外惊雷炸裂,闪电劈亮供桌上那尊残缺神像。
钟夏夏忽然笑出声,笑声掺进血沫呛出泪。“所以你这七年寻我娶我,是为我身上那半片大靖血脉?”她抽回手腕甩出血珠,“洛景修,你比狄王更恶心。”
“我若只为血脉,早该将你囚入东宫密室。”洛景修抓住她肩膀压向供桌,酒坛撞翻溅湿两人衣摆,“可我看到你混入世子府那夜,袖中藏的不是玉珏——是当年射穿我肩胛那枚箭镞。”
供桌烛火噼啪炸响。
钟夏夏呼吸滞住。怀中那枚锈蚀箭镞滚烫灼人,烫穿层层衣料烙进皮肉。
“你留着它七年。”洛景修拇指抹过她眼角,指腹沾上湿痕,“就像我留着那半枚玉珏。钟夏夏,你真以为我分不清谁在演戏?”
庙外马蹄声骤近。
铁甲碰撞声混着嘶鸣逼到破庙门前,火把光从门缝窗隙刺进来,将两人身影钉上墙壁。太监尖嗓穿透雨幕:“逆贼洛景修!速将狄女交出来,陛下或可留你全尸——”
洛景修抓起血酒坛灌下一大口,扯过钟夏夏手腕将剩余血酒强灌进她喉咙。液体混着血腥锈味冲进食道,烫得她眼眶泛红。
“饮了这血酒,你我性命从此拴在一起。”他摔碎空坛,瓷片炸开如刀雨,“要自由,现在推开这扇门,用我人头换你活路。”他拔出腰间佩剑塞进她手心,“要报仇,就握紧剑——我带你杀回京城,掀翻那龙椅。”
剑柄缠皮还残留他体温。
钟夏夏盯着门缝外晃动黑影,那些火把光撕破雨夜像恶鬼眼睛。她想起狄王宫殿那面墙,挂着大靖三十六州地图,每座城池都钉着一枚带血铜钉。
也想起娘亲咽气那夜,握着她手塞进半枚玉珏。娘亲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只有血从眼角淌下来,在枕上洇成靖国长公主印鉴纹路。
“我娘怎么死的?”她听见自己声音嘶哑。
洛景修沉默片刻,从蟒袍夹层抽出一卷黄帛。帛书边缘焦黑,展开露出朱砂写就密旨——“长公主私通狄王,生下孽子。待其取得狄王信任,即刻诛杀,取回首级以证忠心。”
落款盖着靖国皇帝玉玺,日期是二十年前。
“你出生那日,这密旨送到我父王手中。”洛景修指尖抚过帛书焦痕,“他烧了旨意,将你娘藏进狄王后宫。可七年前雁门关,你娘为送玉珏出宫……被狄王亲手绞杀。”
钟夏夏攥紧剑柄,骨节绷出青白。
门外撞门声轰响,门栓裂开细纹。太监嘶喊变调:“放箭!陛下有令,两人皆格杀勿论——”
箭矢穿透窗纸钉进供桌,擦过钟夏夏耳畔削断一缕碎发。她盯着那枚颤动箭尾,忽然反手抓住洛景修衣襟将他扯近,额头抵上他肩胛那道箭疤。
“我要狄王人头。”她字字咬出血腥味,“也要龙椅上那人……跪在我娘坟前磕头。”
洛景修胸腔震出低笑,揽住她腰肢撞开后窗。碎木飞溅中他抓过供桌神像砸向门前,泥塑炸开扬起漫天灰雾。箭雨追着两人身影射入院落,钉进青石板溅起火星。
“东南五十里黑风寨,有我三万私兵。”洛景修拽着她翻上马背,缰绳绕紧两人手腕,“但钟夏夏,你听好——这条路踏上去,要么携手登上太极殿,要么一起乱葬岗喂野狗。”
马匹嘶鸣冲进雨夜。
钟夏夏回身望见破庙燃起熊熊大火,火舌舔舐神像残躯像一场献祭。她将染血玉珏按进洛景修掌心,另半枚从他怀中滑出,两片残玉在雨水中严丝合缝拼成完整图腾——
凤凰衔剑,剑尖滴血。
“七年前你捞我上岸时,这玉珏就该拼完整。”她扯断颈绳穿起完整玉珏,挂回两人脖颈紧贴心口位置,“现在,太子殿下……该去取回你东西了。”
马蹄踏碎官道积水,身后追兵火把汇成猩红长龙。
洛景修忽然俯身咬住她耳垂,齿尖磨过软肉留下带血牙印。“登上太极殿那日,我要你穿嫁衣。”他气息烫进耳蜗,“不是世子妃那套——是凤冠霞帔,从皇宫正门抬进来。”
钟夏夏反手肘击他肋下,听见闷哼却低笑出声。“那就看殿下……有没有命活到那日。”
前方峡谷阴影里亮起密密麻麻火把。
黑色旌旗刺破雨幕,旗面绣着血色狼头——那是洛景修私兵标记。为首将领单膝跪地,铁甲撞出铿响:“黑风寨三万七千兵马已集结,请殿下下令!”
洛景修勒马停驻峡谷入口,雨水顺着他下颌滴进钟夏夏衣领。他抽出她腰间佩剑高举过头,剑锋劈开雨帘指向京城方向。
“传令。”他声音滚过雷鸣压向整片山谷,“清君侧,靖国难——目标皇城太极殿!”
三万嘶吼震塌夜雨。
钟夏夏握住他持剑手腕,两人合力将剑锋刺进脚下泥土。剑身嗡鸣颤动,混着血水雨水渗入大地。“此去若败,”她盯着他侧脸,“你我黄泉路上……”
“不会败。”洛景修截断她话音,拇指抹过她唇上血渍,“因为从今往后,我每一次挥剑——”他抓起她手按在自己心口,掌心下心跳撞着玉珏震颤,“这里跳动的每一滴血,都刻着你名字。”
峡谷狂风卷起旌旗,黑潮般兵马涌出阴影。
钟夏夏望见天际泛起鱼肚白,晨光撕开云层漏下第一缕金线。她忽然想起娘亲咽气前最后那个眼神——不是绝望,是淬火般亮光,像早就看穿二十年后的今天。
“洛景修。”她唤他全名,三个字在唇齿间碾磨七年,“若你负我……”
他低头封住她未尽话音,吻混着血腥雨水烫进咽喉。身后千军万马蹄声如雷,身前晨光破晓撕开长夜。这个吻不像缠绵,更像烙印,将两人命数钉死在同一条血色征途上。
分开时两人唇间扯出血丝。
“我若负你,”洛景修抵着她额头喘息,“就让这玉珏碎成粉末,让我血脉枯竭,让我——”他抓住她手按向自己脖颈,“死在你剑下,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钟夏夏指尖抚过他喉结搏动。
然后她抽回手,抓起马鞍旁弓箭拉满弓弦。箭镞瞄准峡谷上方悬崖——那里隐约闪过窥探人影,衣摆露出皇宫禁卫纹样。
弓弦震响,箭矢穿透雨幕钉进黑影心口。惨叫声坠落悬崖,砸进谷底乱石堆。
“第一滴血。”钟夏夏甩开弓弦勒出红痕手腕,回头冲洛景修勾起唇角,“殿下,该出发了。”
洛景修盯着她侧脸晨光,忽然纵声长笑。笑声撞上山壁荡出回音,混进千军万马嘶鸣汇成滔天声浪。他挥剑斩断缰绳,两匹马并驾齐驱冲进峡谷——
身后是焚毁破庙与追兵,身前是晨光与皇城。
三万铁骑洪流般涌过峡谷,马蹄踏碎官道青石板,震得两侧山壁滚落碎石。钟夏夏握紧缰绳,颈间完整玉珏贴着心口发烫,烫穿血肉烙进骨骼。
她想起七年前跌落雁门关悬崖那瞬,怀中玉珏碎裂成两半。一半随她坠入寒江,一半留在洛景修掌心。
原来有些东西碎了,是为在鲜血里重新拼合。
原来有些人分离,是为在绝路上再次相遇。
晨光彻底撕开云层时,她望见官道尽头浮现京城轮廓。那座困死娘亲二十年的皇城,此刻在曙光里露出森白獠牙。
钟夏夏抽出马鞍旁长剑,剑锋映亮她眼底淬火般光芒。
“娘。”她无声翕动嘴唇,“女儿带你……回家。”
洛景修侧目看她,蟒袍金线在晨光里翻涌如龙。他剑锋指向皇城最高那座殿宇,声音劈开三万铁蹄轰鸣——
“今日,要么太极殿易主。”“要么——”
他抓住她握剑手腕,两人剑锋交叠指向同一方向。“你我血洗皇城,给它换个颜色。”
天光乍亮,三万铁骑嘶吼震塌最后一抹夜色。新契血盟,自此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