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风卷着血腥气灌进喉咙。钟夏夏趴在崖壁裂缝里,箭囊只剩三支箭。
下面谷底堆满尸体,狄军黑甲混着她手下死士的灰衣。三百人折损八成,剩下六十人缩在乱石后喘气。
副将爬过来,左肩插着截断矛。“将军……箭阵撑不了半炷香。”
钟夏夏盯着谷口。狄军主力像黑色潮水堵死出口,骑兵在谷外列阵。他们不急着进攻,像在等什么信号。
等东南战报。等洛景修溃败的消息。
她摸向怀中骨哨。哨身冰凉,刻纹硌着指腹。临别那夜他说:吹响它,天涯海角我必归。
可她没吹。“炸药埋好了?”她哑声问。
副将点头:“谷口两侧岩缝塞满火药,引线浸了油。但点火人……”
“我去。”钟夏夏折断肩头断矛。矛尖扯出皮肉带出血沫,她撕下衣摆缠紧伤口。
布条勒进骨茬,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她咬破舌尖咽下血沫,抓起最后三支箭。
“我冲出去点火时,你们往反方向突围。”
副将抓住她手腕:“将军!那是送死!”
“所以你们要活着。”钟夏夏掰开他手指,“活着告诉洛景修,我试过等他。”她翻身滚出裂缝。
箭矢追着她身影钉满岩壁,碎石迸溅划破脸颊。她俯冲跃过尸堆,靴底踩进血洼溅起暗红。
狄军弓手调转箭头,弓弦绷紧声汇成死亡嗡鸣。钟夏夏突然折返冲向谷口!
不是突围,是迎向主力。这个动作太疯,狄军阵型乱了一瞬。骑兵勒马嘶鸣,前排长矛手慌忙架起枪阵。她就在这瞬间甩出火折子。
火星划破空气落向谷口岩缝。引线嗤嗤燃起,白烟混着硫磺味炸开。狄军将领嘶吼:“后退!有炸——”
轰!!!两侧崖壁炸开,巨石裹着火药倾泻而下!地动山摇,烟尘吞没半个峡谷。惨叫声被崩塌声盖过,马匹惊嘶踏碎同袍身躯。
钟夏夏被气浪掀飞,后背撞上岩壁咳出血。
视线模糊时,她看见谷口堵死了。巨石堆成小山,黑甲骑兵压在底下蠕动。
但更多狄军从侧面崖坡爬下来,像黑色蚁群涌向谷底。“将军!”副将嘶喊。
钟夏夏撑起身,摸向腰间箭囊——空了。她拔出佩剑,剑身缺口卷刃映出自己染血的脸。
六十死士围拢过来,每个人身上都挂着伤。
“结阵。”她吐出血沫,“死也拉够垫背。”
死士沉默握紧刀剑,背靠背结成圆阵。狄军潮水般涌来,第一波撞击就撞散阵型。
刀剑碰撞混着骨碎声,血雾喷溅模糊视线。
钟夏夏斩断刺来长矛,反手捅穿敌兵咽喉。温热血喷上她脖颈,腥气冲进鼻腔。侧翼破开缺口,三名狄军扑向她。
她横剑格挡,虎口崩裂血浸湿剑柄。一脚踹开最近敌人,剑锋划过第二人脖颈。第三人矛尖已刺到心口——箭啸破空。
黑色箭矢贯穿狄军头颅,箭羽震颤嗡鸣。
紧接着第二箭、第三箭……箭雨从谷顶倾泻,钉穿黑甲溅起血花。
钟夏夏抬头。崖顶立着一排身影,清一色玄甲黑弓。为首那人拉满弓弦,箭矢瞄准狄军将领。
弓身震响,箭矢贯穿三百步钉进敌将眉心!
“东南战线溃败——”崖顶传来吼声,“靖国世子阵亡!全军回援王庭!”吼声用狄语重复三遍。
谷底狄军瞬间乱了。骑兵调转马头,步兵丢下武器。
溃败消息像瘟疫蔓延,黑色潮水开始倒退,涌向峡谷另一端出口。钟夏夏盯着崖顶那个身影。
玄甲,黑弓,站姿笔直如松。风吹起他面甲下摆,露出半截下颌线——那道疤她认得,七年前雁门关她亲手缝合的。陆统领。
本该守在京城的禁卫统领,此刻出现在西北峡谷。他挥手示意,崖顶箭手停止射击。
黑甲禁卫顺绳索速降,落地瞬间结成战阵护住残兵。
“七公主。”陆统领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末将来迟。”
钟夏夏剑尖抵住他咽喉。“洛景修呢?”
陆统领抬头,面具下眼神复杂。“世子爷……”他停顿,“东南战事吃紧,他分身乏术。但接到您被困消息,他调我率禁卫精锐驰援。”
“我要听真话。”剑锋割破他皮肤。
血顺着脖颈淌进甲缝。陆统领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卷羊皮。羊皮展开露出战报,朱砂字迹刺眼——
“东南大捷,歼敌三万。然世子孤军深入遇伏,身中七箭坠江……生死未卜。”
最后四字墨迹晕开,像写字人手抖。
钟夏夏盯着那行字,忽然笑出声。笑声从喉咙深处碾出来,混着血腥气喷在风里。
她扯过羊皮撕成碎片,纸屑混着血沫落进尘土。“所以你是来收尸的。”
“末将士来护送您回京。”陆统领起身,“陛下有旨,西北战事既平,请您即刻返京受赏。”
“受赏?”钟夏夏扫视周围禁卫。
这些人站姿标准,握刀手势统一。但他们眼神飘忽,不时瞥向峡谷出口。像在等什么,又像在怕什么。
她剑锋转向最近禁卫。“你,卸甲。”
禁卫僵住,看向陆统领。陆统领点头,禁卫缓慢解甲。铁甲落地露出里面衣裳——不是禁卫制式内衬,是狄军斥候常穿的灰麻布。
钟夏夏剑尖挑起灰布料。“陆统领。”她歪头,“你手下什么时候换狄军当差了?”
话音未落,六十死士同时暴起!刀剑劈向身边“禁卫”,金属碰撞炸出火星。
伪装瞬间撕破,那些“禁卫”拔出狄军弯刀反击。峡谷再次陷入混战,但这次是二对一。
钟夏夏扑向陆统领。剑锋斩向他面甲,他横刀格挡。
两刃相撞迸出火花,她借力旋身踢向他膝窝。陆统领闷哼跪地,面甲被剑尖挑飞。
露出的脸让钟夏夏瞳孔骤缩。不是陆统领。
是张年轻陌生的脸,左颊刺着北狄王室图腾。少年咧嘴笑,虎牙尖尖:“阿姐,惊喜吗?”钟冬冬。
那个本该逃远的弟弟,此刻穿着禁卫统领盔甲。他抹掉嘴角血沫,眼底闪着疯狂光:“娘说你会怀疑,但没想到这么快。”
钟夏夏剑锋压向他脖颈。“陆统领人呢?”
“死了呀。”钟冬冬笑嘻嘻,“我扒他皮时他还喘气呢,求我给他个痛快。我就慢慢割,割到喉咙才断气。”
他扯开领口,露出里面人皮缝制的内衬。
边缘针脚粗糙,血渍未干。钟夏夏胃里翻涌,剑柄攥出咯吱响。钟冬冬却享受她眼神,舔舔嘴唇:“阿姐生气时真好看。”
“你为什么来?”她一字一顿。
“帮阿姐呀。”钟冬冬摊手,“狄军主力马上回援王庭,这里安全了。我扮成禁卫接你走,多完美计划。”
“走去哪?”
“去见一个人。”他眨眨眼,“他说能帮我们复仇,能让娘在地下安息。”
峡谷混战接近尾声。假禁卫死伤大半,剩下十几人被死士围住。副将浑身是血冲过来:“将军!谷外有动静——”
马蹄声。
不是狄军溃兵那种杂乱马蹄,是整齐划一的铁蹄阵地。声音从峡谷两端同时传来,像两面铜墙铁壁合拢。
钟冬冬脸色变了。
他跃起扑向钟夏夏,袖中滑出淬毒匕首。刀尖直刺她心口,速度太快只余残影。钟夏夏侧身避让,匕首划破肋下衣料。
毒液沾肤瞬间灼烧,皮肤泛起黑斑。
她反手一剑劈向他面门,钟冬冬后翻躲开。落地时他吹响骨哨——不是洛景修给的那枚,是暗红色刻满咒纹的哨子。
尖利哨声撕裂空气。峡谷两侧崖顶突然冒出密密麻麻人影。
不是狄军,也不是靖军。那些人穿着破烂布衣,脸上涂着油彩,手中武器五花八门。山匪。
西北三十六州最凶悍那伙流寇,首领外号“鬼面”。传闻他们专劫官军粮草,神出鬼没从不留活口。
钟冬冬咧嘴笑:“阿姐,这份礼喜欢吗?”
山匪顺着绳索荡下峡谷,像猿猴般敏捷。他们不攻死士,直奔钟夏夏而来。刀网枪阵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
副将嘶吼:“护住将军!”
残存死士结成肉盾,用身体挡开劈来刀锋。血雾不断炸开,一个接一个倒下。
钟夏夏斩翻三名山匪,肋下伤口却越来越麻。毒发了。
视线开始模糊,手臂重得抬不起。她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岩壁。钟冬冬逼近,匕首在她眼前晃动。
“这种毒叫‘牵丝’。”他柔声说,“中毒者会慢慢僵硬,像木偶一样听话。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他俯身凑近她耳畔。“阿姐,玉珏藏哪了?”
钟夏夏盯着他疯狂眼睛,忽然扯开衣襟。心口刺青暴露在空气里,北狄图腾缠绕靖国印鉴。
但此刻刺青边缘泛起幽绿,像有什么在皮肤下游走。
“玉珏……”她喘着气,“在我血里。”钟冬冬瞳孔骤缩。
他匕首刺向她心口,刀尖即将触到皮肤时——箭啸破空。
黑色箭矢贯穿他手腕,匕首脱手飞出。紧接着第二箭钉穿他肩胛,第三箭射穿他膝盖。钟冬冬惨叫跪地,不可置信望向箭来方向。
峡谷出口,玄甲骑兵潮水般涌进。
为首那人黑马黑袍,脸上覆着青铜鬼面。他收弓拔剑,剑锋指向山匪:“杀。”
一个字,三千铁骑冲锋。马蹄踏碎尸体,刀锋劈开血肉。
山匪在正规军面前不堪一击,惨叫着溃散。鬼面将军纵马冲到岩壁前,勒马俯视钟夏夏。他摘下面具。洛景修。
脸上溅着血,眼底布满血丝。但他还活着,呼吸粗重胸膛起伏。他跳下马拽起钟夏夏,掌心贴上她肋下伤口。
“忍忍。”
他拔出匕首剜向黑斑处。腐肉翻开露出森白骨茬,黑血涌出滴落。
钟夏夏咬破嘴唇没出声,指甲抠进他臂甲缝隙。“东南……”她哑声问。
“假的。”洛景修扯下披风裹住她,“溃败是假,阵亡是假,连战报都是我伪造的。但陆统领叛变是真的——他早被狄王收买了。”
他瞥向跪地的钟冬冬。少年浑身是血,却还在笑。“姐夫好手段……连自己人都骗。”
洛景修一脚踹断他肋骨。骨碎声混着惨叫,钟冬冬蜷缩抽搐。
洛景修踩住他脖颈,剑尖抵住心口:“谁告诉你玉珏在血里?”
“娘……娘临终前说的……”钟冬冬口涌血沫,“她说阿姐是容器……玉珏熔进血脉时……她会变成钥匙……”
“什么钥匙?”
“打开……雁门关地宫的钥匙……”钟冬冬眼球上翻,“地宫里藏着……长生秘法……和……”
话音戛然而止。他瞳孔扩散,嘴角淌出黑血。服毒自尽,干脆利落。洛景修踢开尸体,转身抱住钟夏夏翻身上马。
“地宫传说我听过。”他策马冲出峡谷,“但没想到是真的。”
钟夏夏靠在他怀里,毒液随黑血排出后虚弱席卷全身。她抬起染血手指,碰了碰他下巴那道疤。
“你什么时候怀疑陆统领的?”
“他坚持要留守京城时。”洛景修收紧手臂,“陆家世代忠烈,从未有人临战退缩。除非……他怕在战场上遇见旧主。”
旧主。狄王。
钟夏夏闭上眼。娘亲咽气前画面浮现,那只枯瘦手握住她,指甲抠进她掌心。娘亲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
但她看懂了口型。那三个字是:别信陆。“我娘早知道。”她喃喃。
“你娘知道很多事。”洛景修纵马跃过尸堆,“但她来不及全告诉你。所以留下钟冬冬这个后手——若你心软,就由他逼你狠心。”
前方出现军营轮廓。
靖军旌旗在风中翻卷,哨塔燃着烽火。但营地寂静得诡异,没有巡夜士兵,没有操练声响。连战马嘶鸣都听不见。
洛景修勒马停驻。
他抽出响箭射向营门。箭矢带着尖啸划破夜空,坠地炸开紫色烟花。这是靖军最高级别警示,代表主帅遇险。
营地毫无反应。
死寂像张巨网笼罩整片军营。洛景修调转马头,剑锋横在身前。“不对。”他压低嗓音,“留守兵力至少五千,不该这么静。”
话音未落,营门突然洞开。
不是士兵列队迎接,是黑压压箭阵。弓手站在营墙后,箭镞寒光汇成星河。正中高台立着个人,穿着靖军主帅盔甲。
月光照亮那人脸。
钟夏夏呼吸停滞。
那张脸她太熟悉——每日镜中都会看见。眉眼,鼻梁,唇形,甚至左颊那道浅疤。都和她一模一样,像照镜子。
除了眼神。
那人眼里没有温度,只有死寂。像深潭结冰,冻住所有情绪。她握剑姿势标准,站姿笔挺,连呼吸节奏都像丈量过。
“替身。”洛景修咬牙。
高台上“钟夏夏”开口,声音也模仿得惟妙惟肖:“逆贼洛景修挟持本将,众将士听令——格杀勿论!”
弓弦绷紧声如潮涌。
三千铁骑瞬间结阵,盾牌高举护住主帅。但营内箭手太多,密密麻麻覆盖每个角度。一旦齐射,连人带马都会扎成刺猬。
洛景修忽然笑了。
他摘下面具扔向高台,青铜鬼面在空中翻转。“陆统领。”他朗声说,“你扮女人不像——她生气时左边眉毛会挑高,你没学到。”
高台上“钟夏夏”僵住。
片刻后,她抬手撕下面皮。人皮面具下露出陆统领的脸,苍白憔悴,眼底布满血丝。但他握剑手很稳,剑尖指向洛景修。
“世子爷好眼力。”
“是你太着急。”洛景修策马上前,“钟夏夏从不用‘本将’自称,她只说‘我’。这破绽太明显,连新兵都骗不过。”
陆统领扯掉假发,长发散落肩头。
“我女儿在你手里。”他嘶声说,“狄王抓了她,逼我设局杀你。他说……只要世子妃人头,就放我女儿回家。”
营墙后弓手微微骚动。
这些是真靖军,只是被主帅命令裹挟。他们认得出洛景修,更认得出钟夏夏。此刻局面诡异,很多人垂下弓弦。
洛景修盯着陆统领。
“你女儿三年前病逝,我亲手埋的她。”他字字清晰,“葬在陆家祖坟东南角,坟前有棵你种的梅树。这些,需要我细说吗?”
陆统领瞳孔骤缩。
握剑手开始颤抖,剑尖垂下三寸。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崩断,整个人晃了晃。
“狄王……骗我……”
“他当然骗你。”钟夏夏开口,声音虚弱但清晰,“我娘说过,陆家女儿天生心疾,活不过十五。你求遍名医无果,最后求到我娘面前。”
她缓了口气。
“我娘用北狄秘术救她,代价是你终生不得踏入北狄。你答应了,但你女儿……根本没撑过那个冬天。”
陆统领跪倒在地。
剑脱手插进泥土,他捂脸肩膀抽动。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喘息。像困兽濒死挣扎,撕扯最后尊严。
营墙后弓手彻底放下武器。
有人扔下弓,有人解开箭囊。一个接一个,像多米诺骨牌倒塌。主帅叛变真相揭穿,这场荒唐围杀失去意义。
洛景修策马走向营门。
“让开。”他只说两个字。
靖军沉默让出通道,铁骑洪流般涌入军营。营地中央空地上堆满尸体——都是留守将领,喉间刀口整齐划一。
灭口。
陆统领为控制军队,杀光了所有可能质疑命令的人。五千兵马群龙无首,才会被他轻易操控。
钟夏夏盯着那些尸体。
副将,参将,连炊事班老班长都在其中。每个人她都认得,每个人脸上都凝固着惊愕。像死前最后一刻,还不信主将会背叛。
“陆统领。”她唤他。
陆统领抬头,眼底只剩空洞。“杀了我。”他哑声说,“给我个痛快。”
“告诉我狄王在哪。”钟夏夏滑下马背,踉跄走到他面前,“你为他卖命,总该知道主子藏身地。”
陆统领扯出个惨笑。
“雁门关……地宫入口……”他咳出血沫,“但你们进不去……需要钥匙……”
“钥匙是什么?”
“玉珏……和心头血……”陆统领眼神涣散,“狄王说……玉珏宿主的心头血……能打开地宫最深处……”
他忽然暴起!
袖中滑出匕首刺向钟夏夏心口,速度快到只余残影。但洛景修箭更快,黑色箭矢贯穿他咽喉钉进高台木柱。
陆统领僵住,匕首离钟夏夏心口只差半寸。
他低头看穿喉箭矢,扯了扯嘴角。然后轰然倒地,血从颈间喷泉般涌出,染红泥土汇成小溪。
钟夏夏站在原地没动。
风吹起她长发,发丝缠住脖颈伤口。她盯着陆统领尸体,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午后。陆统领抱着女儿来求医,跪在娘亲面前磕头。
额头磕破流出血,混着眼泪滴进尘土。
娘亲扶起他说:我会尽力。
后来小女孩还是死了,死在一个雪夜。陆统领跪在娘亲院外整夜,天亮时头发白了一半。娘亲送他出来,递给他一瓶药。
“这药能让你忘记。”娘亲说,“忘记痛苦,忘记女儿,甚至忘记自己是谁。”
陆统领没接。
他说:忘了她,她就真死了。
如今他也死了,带着所有记忆和秘密。钟夏夏蹲下,合上他睁着的眼睛。掌心触到眼皮时,温度正在流失。
像雪融化,像火熄灭。
“厚葬。”她起身,“按主帅规格。”
洛景修点头,挥手示意亲兵处理尸体。他扶住钟夏夏摇晃身子,掌心贴上她额头。温度烫得吓人,毒虽解但高烧未退。
“你需要休息。”
“没时间休息。”钟夏夏推开他,“狄王知道计划败露,肯定会提前行动。雁门关地宫……我们必须赶在他前面。”
她走向帅帐,脚步虚浮却坚定。
帐内地图铺满桌案,西北三十六州地形复杂如迷宫。她指尖划过雁门关位置,那里标着个血色印记。
“地宫入口在关内演武场。”她咳嗽两声,“但演武场每日三千将士操练,狄王怎么进去?”
洛景修按住她手指,移向关外十里处。
“这里有条密道。”他蘸血画线,“我父王当年修建的,直通关内地宫。但密道入口……需要玉珏开启。”
两条线在地图交汇,形成十字。
玉珏是钥匙,心头血是密码。狄王等这一刻等了二十年,等玉珏宿主长大,等血脉成熟。等一场完美献祭。
钟夏夏摸向心口。
刺青还在发烫,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苏醒。她想起娘亲临终眼神,那种复杂难辨的情绪——不是悲哀,是解脱。
娘亲早知道。
知道女儿终有一天要面对地宫,面对狄王,面对这场延续二十年的阴谋。所以娘亲教她武功,教她用毒,教她如何活下去。
也教她如何……杀死亲生父亲。
“洛景修。”她抬头,“如果我变成钥匙……你会杀我吗?”
他捏住她下巴,拇指抹过她唇上血渍。
“我会毁了地宫,毁了玉珏,毁了所有想伤害你的东西。”他低头吻她,气息烫进喉咙,“然后带你走,去哪都行。”
帐外传来号角声。
东南方向升起三道血色信号烟,那是洛景修与士兵约定的暗号。援军到了,三万铁骑已集结待命。
钟夏夏望着信号烟,忽然扯开他衣襟。
指尖抚过那道与她同源箭疤,七年过去痕迹未消。像某种烙印,刻在两人骨血深处。她低头咬上疤痕,齿尖陷入皮肉。
洛景修闷哼,却没推开。血渗进她齿间,铁锈味混着他气息。她松口时留下带血牙印,正好覆盖旧疤。
“盖个章。”她舔掉嘴角血沫,“从今往后,你的命是我的。”
他低笑,胸腔震动传进她掌心。“早就是你的了。”他扯开她衣领,在同样位置咬下印记,“七年前就是。”
两人血混在一起,滴落地图染红雁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