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烛火还燃着,蜡泪堆满铜盘,又凝固成山。
窗外天色透出鱼肚白,鸟开始叫,一声接一声,清脆刺耳。
洛景修舀起半勺交杯酒,喂到她唇边。
酒液晃荡,映出她疲惫不堪的脸。她别过头,被他捏住下巴转回来。
“喝。”他声音也哑,带着餍足后的慵懒,“润润喉。”
她瞪他,眼神如果能杀人,他早死了一百遍。可身体软得抬不起手,只能张嘴,任由他把酒喂进来。
酒很烈,辣得她咳嗽。他拍她背,动作轻柔,语气却恶劣:“这就受不住了?昨夜是谁咬我肩膀,让我快点的?”
钟夏夏脸腾地烧起来。她想反驳,可记忆碎片涌上来——真的是她诶,被他搞得都快受不了啦,哭着轻咬他,让他赶紧结束。
没想到却换来更疯狂的“折磨”。
“禽兽。”她挤出两个字。
“嗯。”他坦然接受,又舀一勺酒,“继续骂。你骂一句,我记一笔账。昨夜三百零七夜,加上今日…唔,现在骂我禽兽,加一夜。总共三百零八。”
她气笑:“洛景修,你算盘打得真精。”
“夫人教得好。”他放下勺子,手指轻抚她脖颈红痕。那里有吻痕,有齿印,斑驳交错,全是他的杰作。“昨夜是第一夜。还欠三百零七。你说,该怎么还?”
“谁欠你了!”她推开他手,“那是你单方面算的账!”
“单方面?”他挑眉,“钟夏夏,你逃婚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我夜夜独守空房。这账,不该算?”
她噎住。逃婚是真,可那时他们有约定——假成亲,真合作。她以为他不在意。
“那是契约。”她争辩,“契约里没写必须同房!”
“契约里也没写你可以逃。”他逼近,鼻尖几乎贴上她的,“你违约在先,我补账在后。很公平。”
公平个鬼。钟夏夏想骂,可身体深处传来酸痛,提醒她昨夜有多荒唐。从黄昏到天明,这男人像不知疲倦的野兽,一遍遍占有,一遍遍确认。
“你…”她声音发颤,“你就是想睡我。”
“是。”他承认得干脆,“想很久了。从三年前掀你盖头那一刻,就想。”
他低头吻她肩膀,那里有他昨夜咬出的淤青。“那时你穿着嫁衣,盖头都没掀,就递给我契约书。手指捏得发白,脸上却装得镇定。我就想,这女人真有意思,剥开那层伪装,里面该是什么样。”
她心脏猛跳。
“现在我知道了。”他抬眼看她,眼底有光,“里面是甜的。比蜜甜。”
“油嘴滑舌。”她别过脸,耳根却红了。
他低笑,起身下床。赤足踩在地毯上,走向屏风后。传来水声,片刻后,他端着铜盆回来。盆里热水冒着白汽,他拧干布巾,坐回床边。
“擦擦。”他拉她起来,“身上黏着难受。”
她缩进被子:“我自己来。”
“你还有力气?”他挑眉,直接掀开被子。
晨光透进窗,照亮她身上痕迹。从脖颈到脚踝,没一处完好。吻痕,指印,齿痕,像被野兽肆虐过的雪地。
他动作顿住,眼神暗下去。“我…”喉结滚动,“弄疼你了。”
“现在知道心疼了?”她冷笑,“昨夜怎么不见你收手?”
“收不住。”他坦率得可恨,“等太久了。一碰你,就疯了。”
布巾贴上皮肤,温热柔软。他擦拭得很仔细,避开那些淤青,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瓷器。
“那里…我自己来。”
“别乱动哦。”他轻轻按住她的膝盖,“肿得像个小馒头啦。”
药膏清凉,缓解了火辣刺痛。她咬住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疼?”他停住。
“…痒。”她诚实道。
药膏化开,渗入皮肉。擦完药,他又端来温水喂她喝。像照顾重病之人,事事亲为。
“洛景修。”她喝完水,看着他。
“嗯?”
“你为什么要这样?”
“哪样?”
“对我好。”她盯着他眼睛,“昨夜那样…还不够吗?”
他放下杯子,把她连人带被抱进怀里。“不够。”下巴搁在她发顶,“睡你一次不够,对你好也不够。我要睡你一辈子,好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
这情话说得太直白,她反而不知如何应对。沉默许久,才轻声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什么样?”
“冷。”她回忆,“眼神像冰,说话像刀。看我像看棋子,有用时留着,没用就弃。”
他身体僵住。手臂收紧,勒得她发疼。“对不起。”声音低下去,“那时我…不会爱人。”
“现在会了?”
“在学。”他吻她发顶,“你教我。”
钟夏夏心口发胀。这个男人,把算计说得坦荡,把深情说得笨拙。可偏偏,比任何花言巧语都动人。
“学费很贵。”她闷声说。
“多贵都付。”他立刻接话,“倾家荡产也付。”
她笑了,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位置。“那第一课:节制。一夜七次…会死人的。”
“不会。”他理直气壮,“我练武,身体好。再说,欠了三年,一天七次,也要四十四天才能还清。我已经很克制了。”
四十四天…钟夏夏眼前发黑。
“我错了。”她认怂,“我不该逃婚。”
“现在知道错了?”他挑眉,“晚了。债已欠下,必须还。”
她还想争辩,肚子却不合时宜叫起来。一夜折腾,早饿得前胸贴后背。
洛景修失笑:“等着,我去传膳。”
他披上外袍走出门,很快回来。手里端着托盘,粥菜点心,摆得满满当当。他坐到床边,舀起粥吹凉,送到她嘴边。
“我自己吃。”她伸手。
“手不抖?”他瞥她一眼。
她试了试,果然抖得厉害。昨夜抓床栏抓得太用力,现在手指酸软,连勺子都握不住。
“看吧。”他得意,又喂一勺,“乖乖让我伺候。”
粥熬得绵软,带着鸡肉鲜香。她饿极了,连喝三碗,又吃了几块点心。吃饱了,身体暖和起来,困意也上涌。
“睡吧。”他收拾碗筷,“我守着你。”
“你不睡?”她看他眼底青黑。
“不困。”他躺到她身侧,手臂环住她腰,“看你睡。”
她确实累极了,闭上眼睛,很快沉入黑暗。但睡得不安稳,梦里全是昨夜画面——烛火摇晃,他汗湿的胸膛,交缠的手指,还有他一遍遍喊她名字的声音。
醒来时已是午后。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她转头,看见洛景修正坐在窗边看书。
晨光变成夕照,金红色光线透过窗纸,把他侧脸镀上一层暖边。他看得认真,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敲打书页。
这一刻,他不像昨夜那个疯狂的掠夺者,倒像个寻常书生。
“醒了?”他察觉她视线,合上书走过来。
“嗯。”她撑起身,“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刻。”他坐下,探她额头,“还好,没发热。”
“我又不是瓷做的。”她拨开他手。
“比瓷还脆。”他捏她脸,“昨夜哭成那样,我以为你真碎了。”
她脸一红:“谁哭了!”
“你啊。”他笑,“哭得嗓子都哑了,求我轻点,慢点,别…唔!”
她捂住他嘴:“不准说!”
他眼睛弯起来,舔她掌心。她触电般缩回手,被他握住:“害羞什么?夫妻之间,说这些怎么了?”
“谁跟你是夫妻!”她脱口而出。
空气瞬间凝固。洛景修脸上笑意褪去,眼神沉下来:“你说什么?”
她意识到说错话,想补救:“我…”
“钟夏夏,”他打断她,声音冷得结冰,“昨晚我们做的事,叫夫妻。今早我喂你喝的酒,叫交杯。你现在躺的这张床,叫婚床。我们不是夫妻,是什么?”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他松开她手,起身走到窗边。背影绷得很紧,像拉满的弓。“我懂了。”他背对着她,“昨夜是我强迫你。你不情愿,所以不认。”
“不是!”她急得坐起来,被子滑落,露出满身痕迹,“我没有不情愿!”
“那为什么不认?”他转身,眼底有血丝,“是因为契约?因为最初我们说好只是合作?钟夏夏,那纸契约我早撕了!现在在我心里,你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走过来,单膝跪在床边,握住她手:“告诉我,要怎样你才肯认?要我跪下来求你?要我发誓此生只你一人?还是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
他眼睛红得吓人,声音发颤:“你说,我都做。”
钟夏夏看着他,心脏像被什么攥紧,疼得喘不过气。她抬手,抚上他脸颊:“傻子。”
“是,我傻。”他抓住她手,贴在脸上,“傻到以为睡了你,你就会爱我。傻到以为对你好,你就会留下。”
“我没有要走。”她轻声说。
“那你为什么不认?”他执拗地问。
她沉默良久,才开口:“因为怕。”
“怕什么?”
“怕这是一场梦。”她眼泪掉下来,“怕你对我好,只是愧疚。怕昨夜欢愉,只是你一时兴起。怕我当真了,你却说,钟夏夏,我们只是合作。”
她哭得肩膀颤抖:“洛景修,我经不起第二次背叛。第一次逃婚,是我胆小。可若你再推开我…我会死的。”
他愣住,随即用力抱住她。“不会。”声音哽咽,“永远不会。钟夏夏,你听好:我洛景修此生,只爱你一人。生同衾,死同穴。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不准发毒誓!”她捂住他嘴。
他拉下她手,吻她掌心:“那你信我吗?”
她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他眼底汹涌的、几乎将她淹没的情感。良久,点头:“信。”
“那叫一声夫君。”他要求。
她脸发烫,张了张嘴,声音小得像蚊子:“…夫君。”
“大声点。”
“夫君!”她吼出来,眼泪也跟着掉。
他笑了,笑着笑着也掉泪。低头吻她,吻掉她的泪,吻住她的唇。这个吻很温柔,带着咸涩味道,也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
“再叫一声。”他抵着她额头。
“夫君。”
“再叫。”
“夫君,夫君,夫君…”她一遍遍叫,他一遍遍应。
窗外夕阳沉下去,烛火又燃起来。新换的蜡烛,火苗跳跃,映着两人相拥的身影。
“还欠三百零六夜。”他在她耳边说。
她身体一僵:“还来?”
“今天算了。”他把她放平,盖好被子,“你休息。我们…来日方长。”
她松口气,又觉得失落。这矛盾心情,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躺到她身侧,手臂环住她腰。“睡吧。”他吻她后颈,“我在这儿。”
她闭上眼睛,却睡不着。身体很累,脑子却清醒。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面对他:“洛景修。”
“嗯?”
“你昨夜说…从掀盖头那天就想睡我。”
“是。”
“那为什么等到现在?”
他沉默片刻:“因为怕。”
“你怕什么?”
“怕你恨我。”他坦白,“最初是合作,我若碰你,等于毁约。后来…后来爱上你,更不敢碰。怕你觉得我只是贪图美色,怕你因此厌恶我。”
他苦笑:“所以只能等,等你心甘情愿。昨夜你递和离书,我气疯了。想着若你真要走,至少…至少留下点念想。”
她心口发疼,抱住他:“傻子。我若真想走,昨夜就不会留下。”
“我知道。”他收紧手臂,“撕和离书时,我看见你眼神了。你没想真走,对不对?”
她没否认。
他低笑:“钟夏夏,你心里有我。只是嘴硬。”
“谁心里有你。”她嘴硬。
“这里。”他手掌贴上她心口,“跳得这么快,还说没有?”
她拍开他手,却又被他握住,十指相扣。
“夏夏,”他轻声说,“我们好好过日子。像寻常夫妻那样,吵架,和好,生孩子,白头到老。好不好?”
“好。”她应得干脆。
“那明日开始,我搬来主院住。”
“你不是一直住这儿?”
“以前睡书房。”他坦白,“怕控制不住,碰了你。”
她愣住,随即笑出声:“洛世子,你也有今天。”
“笑吧。”他认命,“栽你手里,我认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钟夏夏终于困了。临睡前,她迷迷糊糊问:“那三百零六夜…真要还?”
“要还。”他声音带着笑意,“但不急。我们有一辈子,慢慢还。”
她放心了,沉沉睡去。这一觉睡得很沉,无梦。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屋里点着一盏小灯,洛景修不在身边。她撑起身,听见屏风后传来水声。
“醒了?”他从屏风后转出来,只穿着中衣,头发湿漉漉滴着水。
“你去沐浴了?”她问。
“嗯。”他走过来,身上带着皂角清香,“吵醒你了?”
“没有。”她摇头,看他擦头发,“怎么不叫下人伺候?”
“不习惯。”他坐到床边,“除了你,谁都不能碰我。”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她却听得心甜。接过布巾,跪坐起来帮他擦头发。他发质很硬,像他脾气。但此刻温顺地垂着,任由她摆弄。
“钟夏夏。”他忽然开口。
“嗯?”
“明日回门。”
她动作顿住:“回门?”
“嗯。”他转头看她,“虽然迟了三年,但礼数不能缺。我陪你回钟家,让你那些亲戚看看,你嫁得好不好。”
她心口发涩:“他们…不会欢迎我的。”
“我要他们欢迎做什么?”他嗤笑,“我是去示威的。让他们知道,钟夏夏现在是我洛景修的人,谁敢欺负,我灭谁满门。”
这话说得杀气腾腾,她却笑了:“好,那就去示威。”
“还有,”他握住她手,“把你娘的牌位接出来。钟家不配供她,我们另建祠堂。”
她眼眶一热:“你…怎么知道我娘…”
“查过。”他坦白,“你所有事,我都查过。知道你娘死得冤,知道你爹不是东西,知道你在钟家过得不好。所以更要把牌位接出来,让你娘看看,她女儿如今有人疼了。”
她眼泪掉下来,滴在他手背上。他擦掉她眼泪:“不哭。以后有我在,谁都不能让你哭。”
她抱住他,把脸埋进他肩窝。“洛景修,”她哽咽,“谢谢你。”
“谢什么。”他拍她背,“你是我夫人,做这些应该的。”
这一夜,两人相拥而眠。没有情欲,只有温暖。像两艘漂泊已久的船,终于找到可以停靠的港湾。
烛火燃了一夜,天亮时还未熄。就像他们的日子,漫长,温暖,且永不熄灭。
迟来三年,终于等到。从此朝夕与共,余生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