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容,但笑容底下还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担忧:
“动儿,这……这又是正房又是厢房,还带茅房厨房的,
得花老鼻子钱了吧?咱们家这条件……这情分可咋还啊?娄董事那边……”
“妈!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林动握住母亲粗糙的手,
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娄董仗义,当着我的面拍了胸脯,
所有盖房子的花销,一应材料、人工,他全包了!
说是……说是给晓娥的嫁妆,也是咱们两家结亲的诚意!
雷师傅也说了,只要料备得齐,他多找些靠得住的老师傅,
起早贪黑地干,加紧点,半个月,房子主体准能起来!
灰口养个几天,一个月内,保证让咱们能搬进去住新房子!
到时候,您就等着享清福吧!”
听到“嫁妆”和“结亲的诚意”,林母心里最后那点关于“倒插门”的疑虑
才彻底打消了,脸上笑开了花,连连念叨:
“好,好……娄董事是实在人,是好人……
咱们得知恩图报,以后可得对人家闺女好……”
安抚好欣喜又忐忑的家人,林动看看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揣上一包“大前门”香烟,又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他得去厂里露个面,转转,看看各方面情况,
顺便……去看看那个老妖婆在保卫处的小黑屋里,关得老不老实!
有没有悔改之意!
车子刚蹬到保卫处那独门独院的小二楼门口,
林动远远就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在院门口昏暗的灯光下,
像拉磨的驴一样,来来回回地转悠。
嘿,老熟人!正是杨卫国杨厂长和他的那个跟屁虫秘书。
杨厂长背着手,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鞋底都快把门口的水泥地磨出火星子来了,
脸上那表情,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跟刚生吞了一只活苍蝇,
还卡在喉咙眼里似的。
一直守在门口值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周雄,
一看见林动的身影,立马像看到了主心骨,小跑着迎了上来,
凑到林动耳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紧张和汇报的意味:
“头儿!您可算回来了!按您的吩咐,那老虔婆已经关进最里面那间小黑屋了,
消停得很,没敢闹腾。可是杨厂长他……吃完晚饭就来了,
堵在门口快一个钟头了!非逼着我们立刻放人,
我说了处长您不在,我做不了主,他就在这儿干等,火气看样子不小,
刚才还摔了杯子骂了街……”
林动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蔑的嗤笑,声音不大不小,
刚好能让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假装忙碌实则密切关注事态发展的保卫员听得清清楚楚:
“老周,你做得对!非常对!咱们保卫处,规矩就是规矩!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但规矩不能破!
谁立的规矩?我林动立的!在这栋楼里,在保卫处这一亩三分地上,
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我林动的声音!”
他边说,边潇洒地一个抬腿,从二八大杠上下来,
随手把沉甸甸的车把往周雄手里一塞,动作行云流水,
“车子停好!擦亮点!”
周雄胸脯一挺,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嗓子,
确保整个小楼前后院都能听见他的表态:
“是!处长!保卫处全体人员,坚决服从林处长命令!一切行动听指挥!”
这一唱一和,跟排练好了的双簧似的,
把林动在保卫处说一不二、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彰显得淋漓尽致!
旁边那几个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值班保卫员,此刻腰杆瞬间挺得笔直,
眼神里充满了对林动的敬畏和崇拜,以及一种与有荣焉的归属感。
林动满意地扫了一眼周围,这才不紧不慢地整了整军装的领口和风纪扣,
脸上甚至还刻意挤出一丝假模假样、毫无温度的职业化微笑,
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向那个已经焦躁得快要冒烟的杨厂长。
“哟!杨厂长?稀客啊!您这日理万机的大忙人,
今天怎么有空闲,逛到我们保卫处这小庙门口来了?”
林动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有什么重要指示,让秘书过来招呼一声就行了嘛,
何必劳您大驾亲自跑一趟?这大晚上的,天儿还挺凉。”
杨卫国正在气头上,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
哪有心思跟他玩这官场虚伪的客套?
他见林动这副云淡风轻、甚至带着点调侃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直接劈头盖脸地厉声质问,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林动脸上了:
“林动!你少在这里跟我嬉皮笑脸的!你搞什么名堂!啊?!
谁给你的权力随便抓人?还是个七老八十、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太!
聋老太太那么大年纪了,在院里住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们就这么对待老人?还有没有一点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
还有没有点尊老爱幼的起码觉悟!你眼里还有没有组织纪律!”
林动脸上那点勉强挤出来的假笑,在听到“人道主义”“尊老爱幼”这几个字时,
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
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论窗外的西北风,但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刺人:
“杨厂长,您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也不敢苟同。
保卫处接报办案,依法行使职权,这是上级赋予我们的职责,
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有人实名举报,性质恶劣,
我们立案调查,这是天经地义的程序正义!
至于下不下得去手,有没有人道主义……”
他刻意顿了顿,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刮刀,
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杨厂长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
“那得先看看,她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对敌人仁慈,就是对人民残忍!
这个道理,您这个老革命,应该比我更懂吧?”
“举报?谁举报的?哪个混账东西乱嚼舌根子?”
杨卫国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立刻逼问,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院里哪个和聋老太太有仇的邻居趁机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