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疼,又补充道,声音微弱却带着最后的、可怜巴巴的掩饰:
“数……数出三千整……就……就跟林家说……是咱们……东拼西凑……找亲戚朋友借的……实在……实在是一下子拿不出更多了……”
易大妈早已六神无主,闻言如同接到了赦免令,连滚带爬地扑到炕梢那个掉了漆的红木箱子前,双手颤抖着打开锁,从最底层摸出那个沉甸甸的小木匣。
打开匣盖,看到里面那摞让她日夜提心吊胆又视若生命的钞票,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混合着恐惧和不舍。
她手指哆嗦着,像抽筋一样,好不容易才数出厚厚三沓用纸带捆好的大团结,整整三千元!
然后用一块洗得发白、却还算干净的旧手帕,仔仔细细地包好,揣进怀里,那包裹仿佛有千斤重,又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
她跌跌撞撞地,再次像丢了魂一样冲出了家门,扑向后院。
她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聋老太太那间低矮的屋门口,刚想抬手敲门,动作却猛地僵住了,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因为她透过那没有糊严实的门缝,惊恐万状地看到——林动居然还没走!非但没走,还气定神闲地坐在刚才那张凳子上,正跟炕上的聋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看那屋里的气氛,居然……居然透着一股子诡异的……甚至是带着几分刻意的平和?
而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聋老太太那张老树皮似的脸上,此刻竟然还强行挤出了一丝比哭还要难看十倍、扭曲得近乎狰狞的、带着讨好意味的笑意?!
这极度违和、完全超出她理解范围的一幕,让易大妈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差点以为刚才那场剑拔弩张、差点把屋顶都掀翻的激烈冲突,完全是自己惊吓过度产生的幻觉!
她腿肚子转筋,软得几乎站不住,强自扶着冰冷的土墙镇定了一下狂跳的心神,才哆哆嗦嗦地、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那扇仿佛重若千斤的破木门。
她低着头,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脚面,根本不敢去看林动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双手如同捧着圣旨般,
将那个用手帕包着的、沉甸甸的钞票包裹,高高举起,递了过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他……他林兄弟……钱……钱凑齐了……三……三千块……一分不少……您……您过过目……点点数……”
林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递过来的不是一笔巨款,而是一包无关紧要的杂物。
他随手接过那个包裹,指尖甚至没有丝毫停顿或掂量,看都没看里面一眼,直接随意地塞进了军绿色上衣那个鼓囊囊的口袋里,
动作流畅自然得像是揣了一包廉价的烟卷。
然后,他利落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角,对炕上脸色变幻不定的聋老太太微微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老太太,时候不早,您老人家早点歇着吧,保重身体。我回了。”
说完,转身,迈着沉稳而有力的步伐,径直出了屋门,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一下僵立在一旁、如同木雕泥塑般的易大妈。
直到林动那沉稳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门之外,远得听不见了,聋老太太脸上那点强挤出来的、僵硬无比的笑意,
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阴沉和暴怒!
她猛地抓起炕桌上那个印着红双喜字的旧搪瓷茶缸,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地、毫无征兆地摔在了坚硬的泥土地面上!
“咣当——!” 一声刺耳至极的碎裂巨响,在死寂的夜里炸开,瓷片和茶水四溅!
“蠢货!你们两个天字第一号的大蠢货!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 聋老太太如同被激怒的母豹,猛地从炕上支起半个身子,
枯瘦的手指如同利爪,直直地指向被吓得浑身一抖、面无人色的易大妈,声音尖利得几乎能划破人的耳膜,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你们是不是活腻歪了?!啊?!眼睛长到屁股上了吗?!还没看出来吗?那林动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拿捏、能糊弄的主儿吗?!喜怒不形于色!翻脸比翻书还快!
刚才还跟你刀光剑影、恨不得扒皮抽筋,这转头拿了钱,立马就能跟你装得跟没事人一样!这份深沉的心机,
这份骇人的定力!是你们这两个脑子里装满大粪的蠢笨如猪的东西能招惹得起、能算计得了的?!啊?!”
她剧烈地喘着粗气,干瘪的胸口如同破风箱般起伏,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吃人:
“在真正的掌权者眼里,易中海那个八级工,算个屁!连个屁都不如!你们还想着耍那点可怜巴巴的小聪明,拖拖欠欠,讨价还价?我告诉你们,这是在找死!嫌自己命太长!阎王爷都等不及要收你们了!”
易大妈被这番劈头盖脸、毫不留情的怒骂砸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上,额头磕在冰冷的砖面上发出闷响,带着哭音连连求饶:
“老太太息怒!老祖宗息怒!我们知错了!真的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耍花样了!”
聋老太太看着易大妈如同丧家之犬般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消失在后院门外的黑暗中,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重重地瘫坐回炕上,疲惫地闭上眼睛,但心里却是一片彻骨的冰凉和绝望。
她知道,更大的麻烦,才刚刚拉开序幕。明天去找杨厂长说和?就凭易中海这烂泥扶不上墙、做事留满把柄的德行,
杨厂长那种精明透顶、最看重厂子声誉和自身前途的人,会为了保他这么一个有严重污点的老工人,去跟林动背后那明显硬扎得吓人、且占着绝对道理的关系网硬碰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