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茹离开后,会客室里寂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那个老旧的银色U盘静静躺在玻璃茶几上,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像一枚沉默的炸弹,也像一个潘多拉魔盒。
楚清辞没有立刻去碰它。她看着那个U盘,仿佛能透过金属外壳,看到里面存储的、可能浸透着母亲泪水、外公叹息、以及周世宏数十年罪恶的证据。沈砚卿也没有动,他站在她身侧,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那个小物件,如同审视一条可能藏着毒牙的蛇。
“让技术组准备最高等级隔离检测设备。”沈砚卿率先开口,声音沉稳,“徐林,带人来取,全程录像,防护到位。先做物理检查和病毒扫描,确认安全后再尝试读取数据。”
“明白。”一直守在门外耳麦里的徐林立刻应道。
几分钟后,徐林带着两名穿着防护服、提着专业设备箱的技术人员进来。他们小心翼翼地将U盘放入一个特制的防爆防磁隔离箱中,全程佩戴手套,操作严谨。楚清辞和沈砚卿透过会客室的玻璃窗,看着他们带着箱子离开,前往疗养院地下临时设置的最高安全级别检测室。
“你觉得……里面会是什么?”楚清辞轻声问,目光依旧追随着那个箱子消失的方向。
“如果是真的,”沈砚卿握住她微凉的手,“那就是足以将周世宏钉死的铁证。但如果是假的,或者被动了手脚……”他没有说完,但意思明确。可能是病毒,可能是误导信息,甚至可能触发某种报警或追踪信号。
“李婉茹的话……有几分可信?”楚清辞转过头,看向沈砚卿。她需要他冷静的判断。
沈砚卿沉思片刻:“她的痛苦和恐惧看起来是真实的。作为母亲,为了儿子倒戈,动机成立。她对当年作为眼线的忏悔,细节与你母亲笔记和我们的推测吻合。但……不能排除这是周世宏授意的苦肉计,用她来传递假情报,误导我们,或者引我们进入另一个陷阱。”
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她提到周世宏联系境外危险人物,这如果是真的,说明他已准备极端手段。如果是假的,可能是为了加剧我们的紧张情绪,或者为后续某个行动做铺垫。”
楚清辞点点头。沈砚卿的分析与她心中所想一致。信任,在这个关头,成了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
“等检测结果吧。”她深吸一口气,“在这之前,我们按兵不动,但加强戒备。周世宏得知妻子来见过我们,一定会有所反应。”
两人回到病房。沈砚卿因为刚才的紧张和站立,额角又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微微发白。楚清辞立刻扶他坐下,递上温水和药。
“我没事。”沈砚卿服下药,靠在床头,闭目缓解着不适,“清辞,如果U盘是真的,我们接下来的行动,需要更周密的计划。这些证据一旦公开,掀起的风暴将远超之前。周世宏的人脉和残余势力,一定会做最后的反扑。法律程序、舆论控制、人身安全……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
“我知道。”楚清辞在他床边坐下,握住他的手,“苏律师和韩婧那边,我会让他们提前做好预案。疗养院这边的安保,徐林和赵凯会负责。至于我们……”她看着他苍白的脸,语气柔软却坚定,“我们一起面对。”
沈砚卿睁开眼,看着她眼中毫不退缩的坚定,心中那片因身体虚弱和局势不明而产生的阴霾,被她的光芒驱散了些许。他反手将她拉近,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好,一起。”
他们就这样静静依偎着,等待着检测室的消息。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漫长。窗外的阳光缓缓移动,从明亮变得柔和。
三个小时后,徐林亲自来到了病房门外,神情严肃中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他没有直接进来,而是通过内线请示。
“进来。”沈砚卿已经恢复了些精神,坐直身体。
徐林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老板,楚小姐,初步检测结果出来了。”
“安全吗?”楚清辞立刻问。
“安全。”徐林肯定地点头,“U盘本身没有物理炸弹或发射装置,芯片结构正常。经过三层杀毒和防火墙扫描,没有发现已知病毒或木马。数据读取成功,目前没有触发任何异常网络活动。”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不是一个即时性的陷阱。
“内容呢?”沈砚卿问。
徐林将平板电脑递过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个经过整理的文件列表。“U盘里主要有三个文件夹,加密方式比较老,已经被我们破解。”
“第一个文件夹:音频文件。共有七段录音,时间戳显示是二十多年前到十几年前不等。我们抽听了片段,内容确实是周世宏和顾寒山的对话。录音环境似乎是在书房或车内,有杂音,但关键部分清晰。涉及讨论如何架空楚风远在‘北斗’小组的影响力、如何引导研究方向走向‘实用化’和‘可控化’、对楚云澜‘心钥’特质的评估、以及……策划实验室‘意外’火灾以掩盖数据窃取的只言片语。”徐林的语气带着震撼,“虽然有些内容隐晦,但结合上下文和已知事实,指向性非常明确。技术组正在做声纹比对和降噪增强处理。”
楚清辞的手微微颤抖。这些冰冷的录音,记录的是母亲和外公当年身处怎样的阴谋漩涡!周世宏温和儒雅的面具下,是如此肮脏不堪的算计!
沈砚卿握住她的手,给她力量,同时对徐林示意继续。
“第二个文件夹:文档和图片。主要是扫描件。包括几份手写的秘密账户信息,开户行遍布瑞士、开曼群岛等地,户名是化名,但备注了与周世宏国内公司的关联代码。还有几张模糊的照片,是周世宏与几个外籍人士在不同场合的合影,其中一人经我们初步图像检索,疑似是某国际佣兵组织的掮客。另外,有一个加密的通讯录,里面是十几个代号和对应的加密联系方式,备注了‘应急’、‘清洁’等字样。”徐林汇报道,“这些信息如果核实,价值巨大。”
“第三个文件夹,”徐林顿了顿,表情有些古怪,“是一份李婉茹手写的自白书扫描件,详细记述了她如何被周世宏诱导成为眼线,传递了哪些信息,以及她内心的悔恨。还有……一份她偷偷记录的、周世宏近年身体状况的私人医疗摘要,显示他患有严重的冠状动脉粥样硬化和早期帕金森症状,需要长期服用特定药物控制。”
身体状况?楚清辞和沈砚卿对视一眼。李婉茹连这个都提供了?这或许是出于彻底的绝望和背叛,也或许……是想暗示周世宏的身体可能无法承受长期的压力或逃亡?
“所有数据都已经备份到绝对安全的离线服务器,原始U盘继续封存。”徐林最后说道。
“干得好。”沈砚卿肯定了技术组的工作,“立刻着手两件事:第一,对这些证据进行司法鉴定前的预处理,确保其合法性和证据链完整,交给苏墨澈。第二,秘密核实账户信息和照片人物身份,但要极其小心,不要打草惊蛇,尤其是那些境外联系人。”
“明白。”徐林领命,正要离开,沈砚卿叫住他。
“另外,钱伟那边调查得怎么样了?”
徐林表情凝重了些:“韩总那边有进展。我们监控到钱伟的妻子今天下午去了银行,似乎想大额提现,但被银行以反洗钱规定暂缓。同时,我们监听到钱伟用一个未登记的号码,拨打了一个境外电话,通话很短,内容加密,但挂断后他显得非常焦躁。韩总判断,他可能想跑,或者接到了什么不好的指令。是否收网?”
沈砚卿思考片刻,看向楚清辞。楚清辞明白他的意思,钱伟可能是“第二只鼹鼠”的候选人,现在动他,可能会惊动更深的内线,但也可能防止他逃脱或造成更大破坏。
“再盯紧一点,但做好随时控制的准备。”楚清辞做出了决定,“如果他真有异动,立刻控制。同时,通过他的通讯记录,反向追踪那个境外号码,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
“是。”徐林离开。
房间里再次剩下两人。平板电脑放在床边,里面存储着足以颠覆一切的证据,也带来了更沉重的责任和更巨大的风险。
“这些录音……可以给我听听吗?”楚清辞轻声问。
沈砚卿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眼中的坚持,知道她需要面对,需要亲耳听到那些伤害过她亲人的声音。他没有阻止,只是将平板电脑递给她,然后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楚清辞点开了最早的一段录音。沙沙的噪音后,一个年轻些、但依旧能听出是周世宏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兴奋:“……寒山,楚风远那个老古董,守着金矿要饭!‘心钥’如果只是记录和观察,有什么用?我们要的是‘应用’,是‘引导’!楚云澜是个好样本,但她太像她父亲,心软,顾虑多。你要想办法,让她‘看’到更广阔的可能性……”
接着是顾寒山略显恭敬但同样狂热的声音:“周老师,我明白。实验参数调整已经在做了,只要逐步加大刺激,剥离掉那些无用的‘道德枷锁’,她潜意识里的图谱一定能更清晰……只是楚风远那边,他盯得很紧。”
周世宏冷笑:“老头子那边我来处理。他那个身体,出点‘意外’很正常。到时候,小组自然由我们主导……”
录音在这里因为杂音中断。楚清辞紧紧咬着下唇,指尖冰凉。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对方如此冷静地谋划着伤害外公、利用母亲,那股寒意和愤怒还是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沈砚卿感觉到她的颤抖,将她更紧地搂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都过去了,清辞。现在,我们握着让他们付出代价的证据。”
楚清辞靠在他怀里,深呼吸几次,平复着翻涌的情绪。她又点开另一段较新的录音,时间大概在楚家破产前夕。周世宏的声音变得更深沉,也更冷酷:“……楚怀远的公司,必须倒。他不倒,楚云澜就没有软肋,不会妥协。至于那个小女孩楚清辞……她是真正的‘核心母本’,比楚云澜更纯粹。现在不能动,要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能让她‘自愿’为我们敞开意识的机会……”
顾寒山:“可是周老,沈家那个小子好像对楚清辞很上心,最近走得很近。会不会……”
周世宏:“沈砚卿?一个毛头小子,不足为虑。沈崇山倒是个人物,不过……他也有他的弱点。必要的时候,可以让他自顾不暇。”
听到这里,楚清辞和沈砚卿的手同时握紧了。原来那么早,周世宏就已经将沈家也列为了需要防备甚至打击的对象!
“够了。”沈砚卿关掉了音频,将平板电脑拿开。他捧起楚清辞的脸,看到她眼中交织的痛苦、愤怒和坚定。“别再听了。这些声音,不值得你再消耗心神。我们知道真相就够了。接下来,是用这些声音,把他们送入该去的地方。”
楚清辞看着他深邃眼眸中倒映的自己,那里面有一个逐渐坚强、不再孤单的灵魂。她点了点头,将脸埋进他温暖的胸膛,汲取着力量。
“砚卿,”她闷声说,“等这一切结束,我们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吧。去一个没有阴谋,没有算计,只有阳光和安静的地方。”
“好。”沈砚卿毫不犹豫地答应,吻了吻她的发丝,“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短暂的温情被紧急通讯打断。这次是韩婧。
“沈总,楚小姐,两件事。”韩婧的声音透着紧迫,“第一,我们监控到周世宏在郊区的别墅,有车辆频繁进出,搬运箱体上车,疑似在转移重要物品或销毁证据。他本人没有露面。第二,更麻烦的是,我们刚刚收到消息,周世宏通过他的律师团,向多家主流媒体和几个有影响力的自媒体工作室,递交了一份‘严正声明’和‘部分证据’,指控沈氏集团为商业竞争,伙同楚清辞小姐捏造事实,诬陷构陷他,并声称已掌握沈氏集团非法手段打压竞争对手、楚清小姐身世存疑等‘黑材料’,将在明天上午十点召开新闻发布会,全面反击!”
果然!周世宏没有坐以待毙!他甚至抢先一步,要召开新闻发布会反咬一口!
“他所谓的‘黑材料’是什么?”沈砚卿冷静地问。
“暂时不清楚具体内容,但根据他放出的风声,可能包括伪造的沈氏商业违规文件、对楚小姐母亲当年研究的一些断章取义的歪曲解读、甚至可能……涉及楚小姐的出生证明或亲子关系方面的谣言。”韩婧语气沉重,“他很擅长操纵舆论,这些真假混杂的东西抛出来,足以在短时间内混淆视听,给我们造成巨大压力,甚至干扰司法调查。”
“新闻发布会地点?”楚清辞问。
“在他控股的‘世宏大厦’顶层宴会厅。已经广发媒体邀请函。”韩婧回答。
沈砚卿和楚清辞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周世宏这是要破釜沉舟,在舆论场上做最后一搏,争取时间和主动权,甚至可能想在发布会上演一出“悲情受害者”的戏码,博取同情,给调查施加压力。
“不能让他得逞。”楚清辞的声音斩钉截铁,“韩姐,立刻做三件事:第一,联络所有可靠媒体,提供我们手中部分不涉及核心的、能证明周世宏与顾寒山非法关联的证据(比如精仪坊参数记录、张猛证词摘要),提前铺垫,揭露其真面目。第二,让苏律师以法律专家身份,在今晚发布一篇关于‘利用舆论干扰司法公正的法律后果’的署名文章。第三,准备我们自己的新闻发布会,时间就定在明天上午十点半,地点……就在疗养院的媒体接待室。内容:公布李婉茹U盘中部分可以公开的录音片段(处理后),以及周世宏海外秘密账户的部分信息,正式向公众揭露其真面目,并宣布我们已经将所有证据提交司法机关!”
这是针锋相对,更是直击要害!用对方最害怕的真相,在对方搭建的舞台上,进行一场正面对决!
沈砚卿眼中闪过激赏的光芒。他的清辞,已经是一位优秀的战略家。“我补充一点,”他说,“让徐林和赵凯,在今晚加强对周世宏别墅的监控,如果发现他确有销毁证据或潜逃迹象,立刻协调警方,以‘涉嫌毁灭证据’或‘企图离境’为由,申请强制措施!同时,疗养院明天的发布会,安保级别提到最高,防止对方狗急跳墙,进行现场破坏或人身攻击。”
“明白!”韩婧领命,迅速去部署。
结束通话,楚清辞感到一阵肾上腺素飙升后的虚脱,但精神却异常亢奋。明天,将是一场没有硝烟但同样凶险的决战。
沈砚卿拉她坐下,看着她亮得惊人的眼睛。“害怕吗?”
楚清辞摇头,反而笑了笑:“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终于要迎来结局的感觉。就像下棋,到了将军的时刻。”
沈砚卿也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骄傲和爱意。“我的女王,明天,我会陪你一起,将死那条老狐狸。”
他站起身,虽然脸色依旧不好,但脊背挺直。“今晚,我们得好好准备一下发言稿和展示材料。另外……”他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得给周世宏先生,再加一把火。”
他拿起电话,打给徐林:“徐林,把周慕辰在押,并且已经招供、指证其父周世宏的消息,‘不小心’泄露给周世宏别墅的监控人员,确保他能‘意外’听到。另外,把李婉茹下午来访疗养院的消息,也放出去。”
攻心为上。让周世宏在新闻发布会前,先尝尝众叛亲离、后院起火的滋味。
夜色降临,疗养院灯火通明。各个房间都在紧张地忙碌着,为明天的最终对决做准备。楚清辞和沈砚卿并肩坐在书桌前,审阅着发言稿和证据展示方案,时而低声讨论,时而默契地相视一笑。
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宛如一片星海。而在星海之下,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博弈,正进入最后的倒计时。信任在烈火中淬炼,真相在阳光下等待审判。所有的阴谋、背叛、守护与爱,都将在明天,迎来最终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