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三佩剑的剑镡造型奇特,是一个微缩的、狰狞的骷髅头。
空洞的眼窝,咧开的嘴角,透着邪异。
鱼刺的目标,正是那骷髅头空洞的左眼窝。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脆响。
鱼刺的尖端,不偏不倚,精准地点在了骷髅眼窝的边缘。
就在鱼刺点中的瞬间,异变陡生!
“嗤——”
那骷髅空洞的左眼窝里,竟毫无征兆地腾起一缕淡淡的青烟。
那青烟细若游丝,却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仿佛被点燃的某种无形之物。
燕十三握着剑柄的手猛地一震。
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浩然、纯正、中正平和,却又磅礴无比的力量。
此刻顺着那根微不足道的鱼刺,瞬间传递到了他的剑上,如同春阳融雪,又似清泉涤荡。
他佩剑中那浓烈得几乎化不开的阴戾煞气,竟在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冲击下,如同被烈日照耀的冰雪,发出“滋滋”的消融之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了足足三成。
剑身上那妖异的幽蓝光芒也随之黯淡了不少。
燕十三心头剧震!
他甚至能感觉到手中这柄饱饮鲜血、早已与他心意相通的凶剑,第一次传递来一种类似“惊悸”和“不适”的情绪!
他猛地抬头,看向槐树下的逸长生,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凝重。
这个看似惫懒、只知吃喝的道人,竟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手段。
举手投足间,以一根鱼刺为引,化浩然正气于无形,轻描淡写地便削弱了他佩剑多年累积的凶煞!
逸长生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继续啃着烤鱼,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燕十三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手腕一翻,“锵”的一声,将佩剑利落地归入鞘中。
那骷髅剑镡上的青烟也随之消散。他黑袍下的肌肉紧绷如铁,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对着逸长生遥遥抱拳。
“道长好手段。”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定逸长生。
“能将如此磅礴的浩然正气,藏匿于庖厨小道之中,燕某行走江湖多年,还是头回见识。”
这份手段,已非寻常武学所能解释,这个道人,深不可测!
逸长生却只是笑了笑,并未直接回答燕十三的惊叹。
他随手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鱼骨随意地弹入溪流中,目光却转向了村口的方向,仿佛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
燕十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村口泥泞的小路上,一个挎着竹篮的女子正缓缓走来。
她穿着粗布衣裙,颜色灰暗,样式是最普通不过的农家妇人所穿,甚至有些地方还打着不起眼的补丁。
然而,即便如此粗陋的衣着,也难以完全掩盖她身上那股清雅高华、卓尔不群的气度。
她步履从容,身姿挺拔,即使是在泥地里行走,也带着一种天然的韵律与优雅。
她脸上依旧做了些易容修饰,皮肤显得粗糙了些,眉宇间也刻意画得平淡,但那双眼睛,清澈明亮,顾盼之间,隐隐有神光内蕴。
竹篮里,装着一些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草药,叶片上还沾着晶莹的晨露。
“燕大侠谬赞了,贫道不过一点微末功夫,怎及燕大侠夺命十三剑的威名。”
逸长生这才悠悠地开口,目光依旧落在走近的慕容秋荻身上,话却是对燕十三说的。
“倒是我这道童小姑娘,近日悬壶济世,心系乡邻,这份悲悯,才是人间正道。”
慕容秋荻已经走到近前,显然听到了逸长生的话。
她没有理会燕十三审视的目光——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这身粗布伪装彻底剥开。
她只是对着逸长生微微颔首致意,便将目光投向依旧佝偻着背、仿佛被刚才的变故吓傻了的阿吉。
“阿吉哥,”她的声音刻意放得柔和,带着一丝乡音,听起来自然了许多。
“刘婶家的咳疾又犯了,还需要七钱新鲜的枇杷叶,最好是今天新摘的带露水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竹篮里取出一个用干净荷叶包好的小药包,轻轻地放在阿吉脚边的柴堆上。
就在她放下药包,手指收回的瞬间,她的指尖似乎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拂过了阿吉那布满老茧和细微裂口的手背。
这个动作极其短暂,快得如同错觉。
然而,慕容秋荻的身体却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那一瞬间的触碰,传递过来的是一种无比粗糙、甚至有些刺痛的触感。
这双手,曾经握的是天下无双的宝剑,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剑神”之手。
而如今……却布满了被柴火、被麻绳、被海风侵蚀的痕迹。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掌心传来的、带着劳作余温的粗糙温度。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慕容秋荻的鼻尖,眼眶瞬间有些发热。
她飞快地垂下眼帘,掩饰住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这个曾经让她爱入骨髓,又恨入骨髓的男人,这个曾经站在武林之巅、光芒万丈的剑神,如今……
竟也会被灶膛里的柴火烫出丑陋的水泡?也会为几钱枇杷叶而奔忙?也会像一个最普通的农夫樵夫一样,在生活的泥泞里打滚?
这个认知,比任何刀剑都更能刺穿她心中那层厚厚的冰壳。
谢晓峰——或者说阿吉,在慕容秋荻指尖拂过的瞬间,身体也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他依旧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破草鞋上,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应答:“嗯。”
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沉默寡言、反应迟钝的樵夫。
他弯腰,动作迟缓地拿起那包枇杷叶,小心地塞进怀里。
这个动作让他嶙峋的肩胛骨在破麻衣下更加凸显。
燕十三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的目光在逸长生那深不可测的笑容、慕容秋荻强自镇定的侧脸、以及阿吉那始终佝偻沉默的身影上来回扫视。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这个看似宁静、贫穷的沿海小渔村,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浓得化不开的迷雾笼罩着。
逸长生的来历和手段,如同深渊般不可测度;慕容秋荻眼底深处那极力压抑的痛苦、恨意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挣扎。
尤其是燕十三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放下药包时指尖的微颤和气息的刹那紊乱。
还有这个“阿吉”,那偶尔从笨拙动作中泄露出的一丝剑气……
虽然极其微弱,极其隐晦,如同游丝,但燕十三相信自己绝不会判断错!
那绝非寻常樵夫该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