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仿佛滚烫的油锅中滴入了一滴冰水。
整个星光八卦阵图剧烈一震。
那原本互相征伐、势同水火的仙神虚影与佛魔之像,在这缕奇异的青色光丝融入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调和、安抚、引导。
金光与紫气不再碰撞,反而开始奇异地交融、汇聚。
神圣与诡谲的气息相互渗透,在阵图中心急速旋转、凝聚。
不过呼吸之间,一尊顶天立地、散发出无量威严与慈悲气息的金身巨像在阵图中轰然成型。
这巨像面容模糊不清,却同时具备仙神的宝相庄严与佛魔的霸道威严,周身金光璀璨,梵音禅唱与道韵清音交织共鸣。
它甫一成型,便抬起一只遮天蔽日的巨大手掌,掌心凝聚着仙佛魔三位一体的恐怖力量,对着那星光流转的八卦阵图中心,毫不留情地一掌拍下。
“轰隆隆——!!!”
如同九天惊雷炸响!整个山坳剧烈摇晃,烟尘冲天而起。
那由精纯星力与云雾凝聚而成的庞大八卦阵图,在这蕴含无上意志的一掌之下,如同脆弱的琉璃镜面般寸寸碎裂,无数星光碎片如同流星雨般向四面八方飞溅、消逝。
“噗!”沧寰道人如遭重击,枯瘦的身躯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一缕殷红的血迹不受控制地从他嘴角溢出。
但他那双金银异瞳,非但没有黯淡,反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骇人精光,死死地盯着逸长生,声音因为激动和震撼而微微发颤:“药引?!愿闻其详!请道友不吝赐教!”
逸长生甩了甩袖子,仿佛只是拍掉了一点灰尘。
他缓步上前,走到碎裂的石桌旁,宽大的袖袍轻轻一卷。
石桌上那些散落的、还残留着微弱光芒的黑白云子,如同受到召唤的铁屑,纷纷飞入他的袖中。
隐约可见,那些棋子在他袖内瞬间融化、重组,最终化作一幅微缩的、缓缓旋转的太极图,彻底没入他的掌心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眼看向嘴角溢血的沧寰道人。
“你以天地间的水、火、风、雷等诸般元气为柴薪,欲点燃道火,炼化己身,叩问天道。想法不错,路子也算正。”
逸长生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沧寰道人心头,“但你忘了,或者说,你刻意剥离了一样东西——人道之心!”
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遥遥点向远处那片明明灭灭、此刻在暮色中已清晰可见的村落炊烟方向。
“看到那个村子了吗?就在刚不久前,那里发生了一些事情。
一个手无寸铁的年轻母亲,为了保护怀中嗷嗷待哺的幼子,面对闯进来欲行不轨的贼寇,明知不敌,却以血肉之躯相抗,最后被生生剜去双眼,刺瞎前那刻骨铭心的恨意与绝望;
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蜷缩在冰冷的灶台底下,听着至亲的母亲被凌辱、被虐杀的惨嚎,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滔天的怒火……”
逸长生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亲历其境。
“这些,这些源自生灵内心最深处、最原始、最炽烈的情感——那至死不渝的护犊之情,那焚尽八荒的刻骨仇恨,那足以颠覆天地的幼童之怒——这些才是天地间最精纯、最澎湃、最本源的‘周流之气’。
它们比任何星辰之力、元气之精都要磅礴浩瀚,它们是驱动天地运转的原始动力之一。
你剥离了它们,只取天地无情之力,岂不是舍本逐末?就像炼丹只取金石,而弃了那画龙点睛的灵药。”
仿佛是为了印证逸长生的话语。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处那片村落的上空,毫无征兆地腾起一道粗壮无比、直冲云霄的血色气柱。
那气柱凝如实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绝望、悲愤与毁灭气息,搅动着那片天空的云层都变成了暗红色。
那是无数惨死村民怨念与仇恨的凝聚!
“呃啊——!”沧寰道人在看到那道血色气柱的刹那,浑身如遭电击,剧烈地震颤起来。
他那双金银双瞳中的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困扰了他整整三十年、如同铜墙铁壁般纹丝不动的修为瓶颈,在这一刻,因逸长生直指本质的点拨和这天地间最直观、最暴烈的“人道之气”的展现,竟然清晰地、如同冰雪消融般,松动了。
一股玄之又玄、仿佛触及世界本源的气机开始在他枯竭的经脉中萌动。
他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身躯,那身宽大的灰袍鼓荡得更加剧烈,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内部汹涌澎湃。
他死死盯着逸长生,仿佛要将他看穿,声音因为激动和某种顿悟而变得嘶哑。
“人心……周流之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受教了!道友今日之恩,老朽铭记于心!敢问道友……究竟是何方神圣?”他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神圣?”逸长生哈哈一笑,拍了拍手,仿佛刚干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红尘俗世中,一个替人算命卜卦、混口饭吃的臭道士罢了,俗名不足挂齿,道号嘛,倒是有一个,唤作‘逸长生’。”
他语气轻松随意,目光扫过沧寰道人恢复成寻常褐黑色的双瞳,话锋一转。
“倒是沧寰道友你,守着那半卷残破‘天书’,独自枯坐参悟一甲子岁月,这份执着令人钦佩。不过……”
他忽然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瞬间逼近到沧寰道人面前,几乎贴着他的耳朵,用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低语,缓缓问道。
“你可曾想过,那残卷的最后一页……或许并非空白?那上面……是否会写着‘只见天地众生,难见自己’?”
山风呼啸着卷过寂静的山坳,吹动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沧寰道人,这位老道士,在听到这最后一句耳语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一道九霄神雷当头劈中。
“轰!”
尘封了整整六十年的记忆闸门被轰然炸开。
当年在西域那片死寂的、黄沙漫天的荒漠深处,那座早已被风沙掩埋大半的古老祭坛废墟里,他如何发现那半卷非金非玉、材质奇异、刻满玄奥符文的“天书”残卷……
如何欣喜若狂,将其视为毕生至宝……
又如何如痴如醉地钻研其中阐述的天地至理、宇宙玄机……
再如何从中悟出“八荒劫灭”奇功……又是如何,在那残卷的最后,看到一句模糊不清、笔迹仓促、似乎是被强行抹去的谒语。
他穷尽心力,也只能勉强辨认出前半句似乎是“只见天地众生……”
后半句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看清,只能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怅惘与迷茫。
他曾经以为那是书写者的呓语,或是天书本身的破损导致。
六十年来,他站在自己所构筑的“天地棋局”之巅,俯瞰众生如蝼蚁,自以为参透了无情天道,却始终觉得差了一丝圆满,心境深处总有那么一丝挥之不去的空洞与疏离。
原来!原来那缺失的、也是最重要的后半句,竟是——“难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