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同行,山风为伴,星月为灯。
沧寰道人这位远超陆地神仙的绝顶高手,如同一个初入道途的懵懂学子,虚心地向逸长生请教着功法中的种种关窍与天地至理的细微感悟。
逸长生看似不着调,言语也常常天马行空,夹杂着市井俚语和算卦行话,却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沧寰道人功法中的症结所在,让他茅塞顿开,收获之丰,远超他独自枯坐百年。
而逸长生也从沧寰道人口中,印证了自己的一些猜想。
这个世界的水,远比表面看到的、围绕那些“宗武”主角展开的故事要复杂得多。
在历史的尘埃和世界的暗面里,确实还蛰伏着一些像沧寰道人这样,游离于主流江湖之外、不为世人所知的无名高手。
他们或隐于山林,或藏于秘境,实力深不可测,只是数量确实如沧海遗珠,极其稀少。
暮色渐深,如同浓稠的墨汁,将远山近树都染成模糊的剪影。
驴车沿着崎岖的山道,即将驶出最后一片山岭。
就在此时,山道的尽头,那片连接着平原的开阔地上,骤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密集的金铁交鸣之声。
刀剑碰撞的铿锵、箭矢破空的锐啸、战马嘶鸣的悲愤、甚至隐隐夹杂着濒死者的惨嚎,汇聚成一片惨烈的杀伐之音,顺着晚风清晰地飘荡过来,打破了山野的宁静。
车尾正闭目消化心得的沧寰道人,鼻翼猛地翕动了几下,那双刚刚恢复深褐色的眼瞳瞬间睁开,闪过一丝凝重。
“好浓重的血腥气!刚结束不久的大战,这战场上遗留的煞气和死气……浓郁得有点忒重了,简直要凝成实质,化不开!”
他宽大的麻衣袖口微动,八枚色泽古朴、刻满符文的青铜符箓悄无声息地滑入掌心,瞬间自行排列组合,在他掌心上方悬浮转动,形成一个微缩而稳固、闪烁着淡淡毫光的八卦阵型。
“杀气未散,怨念冲天。此地凶险非常。道友,要过去看看吗?或许能窥见些端倪。”他看向逸长生,征询道。
逸长生早已收起了拓本和瓜子,他撩开车帘一角,目光平静地投向那金铁交鸣声传来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仿佛穿透了暮色和距离,看到了那片血色战场。
他指尖微动,几枚铜钱在掌心无声跳跃组合,随即归于沉寂。
“何必在意。”逸长生放下车帘,语气平淡无波,仿佛那惨烈的战场只是路边一处寻常风景。
“此地已是隋、唐两大势力犬牙交错的边界地带,瓦岗、窦建德等七十二路烟尘也在此间搅动风云。
如此大规模的交锋,想必双方都付出了惨重代价,战局自然焦灼。”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车辕,发出笃笃的轻响,“贫道方才心血来潮,卜了一卦。卦象显示,接下来我们与沧寰道友你,不同路了。”
他转向沧寰道人,脸上露出那招牌式的、带着点促狭和了然的笑意:“道友此去继续往西南方向,星光引路,气运汇聚。
若贫道所算不差,此番西南之行,道友当会有所收获,或遇关键之物,或得证道契机。”
“道友你也觉得是西南啊……”沧寰道人闻言,低头看向掌心旋转的八卦铜符,符箓光芒微微闪动,似乎在应和逸长生的说法。
他眼中精光一闪,枯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了然和期待,仿佛某种冥冥中的指引得到了确认。
“原来如此!老道方才亦觉心中灵犀微动,西南方向似有牵引。
道友果然神算!看来老朽这条求索之路,当真还有得走啊!”
他感慨一声,随即对着逸长生,再次郑重拱手。
“数日论道,道友金玉良言,字字珠玑,贫道获益良多,铭感五内!此恩,他日必报!”
“道友盛情,贫道就却之不恭了。山高水长,珍重!”
“珍重!”沧寰道人不再多言,深深看了逸长生和一直沉默抱剑的叶孤城一眼。
下一刻,他身影微微晃动,如同水波荡漾,竟直接融入了周围的暮色山影之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踪影,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淡淡的茶香和山野气息,证明他刚刚离去。
沧寰道人一走,车内的气氛似乎轻松了些许。叶孤城重新坐回车辕,手中马鞭轻轻一抖。
“驾!”一声轻喝,驴车不再停留,径直朝着山下那片金铁交鸣、煞气冲天的战场驶去。
车轮滚滚,碾过山道上的碎石和尘土。
隋唐边界,这片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更是乱成了一锅沸粥。
大隋王朝的余威百不存一,已是日薄西山之相;
新生的李唐政权锐气正盛,虎视眈眈;
更有瓦岗李密、、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等大大小小七十二路反王、义军、豪强势力在此间角逐,犬牙交错,相互攻伐。
李渊坐镇长安,其麾下最出色的两个儿子——太子李建成与秦王李世民,如同李唐最锋锐的两把尖刀,各自统领精锐大军。
在此地与王世充、窦建德等强敌对峙着,战云密布,一触即发。
马车在越来越浓郁的血腥气中前行,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味和焦糊味令人作呕。
叶孤城一边驾车,一边侧耳倾听着远处渐渐稀疏但依然惨烈的厮杀声,老神在在地开口问道。
“道长,这次你打算把算卦的摊子设在哪儿啊?李唐?大隋?还是瓦岗寨?
我看这乱糟糟的局势,不管设在哪儿,感觉都像在火山口上搭棚子。
只要不是你亲自坐镇,随时都有被各路大军碾成渣的可能啊。”
他语气带着点不屑,但眼底深处也有一丝凝重。
逸长生正闭目养神,闻言连眼睛都没睁开,嘴角却勾起一抹笃定的弧度。
“这还用问?当然是设在大唐啊。”
“哦?”叶孤城剑眉微挑,“为何?就因为沧寰道人说李唐有王气?还是你觉得李渊那老儿能成事?亦或是……瓦岗李密那个‘蒲山公’?”
“都不是。”逸长生终于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洞察世事的精光。
“这李唐的阵营里啊,可藏着一位了不得的‘皇帝苗子’。
其胸襟气魄,其雄才伟略,其御下之道,其天命所归……啧啧,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与咱们那位横扫八荒、再造乾坤的洪武爷比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