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雄信的声音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听话!哥得留下!留下来斩断追兵!
王世充的夜枭卫和那八个狗屁将军不是吃素的!不把他们打疼了,打残了,你们走不远!”
他猛地推开单冰冰,力道之大让单冰冰踉跄后退了一步。
在妹妹泪眼婆娑的注视下,单雄信迅速从自己染血的衣襟内侧,掏出了那个逸长生在醉仙居门口抛给他的、用金线绣着云纹的锦囊。
锦囊表面也沾染了点点暗红的血渍。
他毫不犹豫地,一把将这个看似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锦囊,塞进了单冰冰冰凉的手中,紧紧握住她的手指。
“把这个收好!死也不能丢!”单雄信盯着妹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沉声说道。
“里面是逸长生给的……王世充整个大营的布防图,我做了补充,绝对是最详尽的!”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嘱托都灌注其中。
“告诉李世民!告诉他!”
单雄信的眼中猛地爆发出骇人的、如同实质般的复仇烈焰,那光芒几乎要灼穿黑暗。
“我单雄信!要用王世充手下那八个亲卫将军的项上人头!当作我投效秦王的投名状!一个不少!让他备好功劳簿等着!”
这掷地有声的话语,充满了血腥的承诺和孤注一掷的决心,也彻底表明了他的立场和选择。
他选择了一条充满荆棘、沾满鲜血,却也是唯一能让他亲手触摸到复仇希望的道路。
罗成看着这一幕,听着单雄信的誓言,抵在单雄信咽喉处的亮银枪尖,终于缓缓地、无声地垂落了下来。
他明白了单雄信的苦心,更明白了这位兄长兼战友心中那份如山岳般沉重的担当和无法化解的仇恨。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收枪而立,眼中最后一丝疑虑被凝重和一丝敬意取代。
时间紧迫,无需再多言语。
“走!”单雄信猛地转身,背对着妹妹和妹夫,那染血的背影如同山岳般挡在了地窖门口,也挡在了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之前。
他提起那柄沾满血污的金顶枣阳槊槊,槊尖指向幽暗的地道出口,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斩钉截铁。
“从密道走!去承福门!记住!第三辆泔水车!丑时二刻!”
他高大的身影在油灯摇曳的光芒下,拖出长长的、孤寂而决绝的影子,仿佛一尊即将奔赴修罗战场的铁血战神。
单冰冰泪眼朦胧地望着兄长的背影,紧紧攥着手中那沾血的锦囊,指甲深深陷入皮肉。
罗成不再犹豫,一把拉住妻子的手臂,低喝一声:“走!”
两人身影一闪,迅速没入地窖深处那条通向府外的隐秘地道之中。
只留下身后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单雄信如山般矗立的孤影。
丑时·承福门
凄冷的夜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但空气中弥漫的湿气和寒意却更加刺骨。
洛阳城巨大的承福门城楼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沉默地俯视着下方。
城门紧闭,厚重的包铁木门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城墙之上,火把通明,将垛口后一张张紧张而警惕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
八名身着紧身夜行衣、气息阴冷、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王世充心腹。
夜枭卫,正手持利刃,将一辆散发着浓烈馊臭气味的简陋泔水车团团围住。
驾车的是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头发花白的老汉,他穿着一身油腻的粗布短打,缩着脖子,似乎被这阵仗吓得不轻,身体微微发抖。
浑浊的泔水从车板缝隙不断渗出,滴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为首的夜枭卫小队长,是个脸颊瘦削、目光如毒蛇般阴鸷的中年汉子。
他面无表情地绕着泔水车缓缓踱步,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车身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缝隙。
甚至弯下腰,用手中的短刃敲打着车轮和车底,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另外几名夜枭卫也如狼似虎地翻动着车上堆叠的、散发着恶臭的泔水桶,污秽的汁液溅得到处都是,刺鼻的气味令人作呕。
“咳咳……咳咳咳……”
就在气氛紧张到极点时,驾车的老汉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佝偻着身体,用手紧紧捂住嘴巴,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在咳嗽的间隙,他那只枯瘦的、沾满污垢的手,似乎是无意识地缩进了袖口里。
咳嗽稍稍平复时,他扶着车辕喘息,就在他抬起手臂擦拭嘴角(其实根本没什么需要擦的)的瞬间,一枚边缘光滑、带着奇异温润光泽的铜钱,悄无声息地从他那宽大的袖口中滑落出来。
“叮”的一声轻响,掉落在泔水车旁边冰冷的、积着污水的石板地上!
那枚铜钱在昏暗的火光下,静静地躺在泥泞中,纹路清晰。
正是逸长生在“醉仙居”门口,与单雄信对峙时,在指尖把玩、后来排成“泽火革”卦象的那一枚。
它此刻的出现,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诡异。
这细微的动静,立刻引起了为首夜枭卫小队长的注意。
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瞬间便锁定了地上那枚不起眼的铜钱。
他下意识地弯下腰,伸出手,想要将它捡起来仔细查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枚冰冷铜钱的刹那。
夜枭卫小队长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击中。
他那双原本锐利阴冷的瞳孔,在火光的映照下,骤然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涣散,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灵魂。
一层诡异的、淡淡的灰白色雾气,毫无征兆地弥漫在他的瞳孔深处,迅速覆盖了所有的清明。
他弯着腰的动作凝固在那里,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不动。
紧接着,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如同木偶般机械僵硬的声音,从他微微张开的嘴里,一字一顿、毫无情感波动地吐了出来:“放……行……” 声音干涩而空洞,在寂静的城门洞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