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金铁交鸣,而是叶孤城凝聚的剑意、剑势在崩溃。
那红尘烟火气构筑的意境,在那纯粹到极致、冰冷到极致的毁灭剑意面前,寸寸碎裂、瓦解。
如同脆弱的梦境撞上了残酷的现实。
“噗!”
叶孤城人在半空,如遭重锤轰击,身形猛地一滞,随即不受控制地向后暴退。
落地踉跄三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花岗岩地面上踩出浅浅的脚印,嘴角一缕殷红的血迹蜿蜒流下,触目惊心。
他体内气血翻腾,真气乱窜,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然而,叶孤城的眼中非但没有挫败,反而燃起了更加炽热、更加疯狂的火焰。
那是一种近乎于狂喜的战意!
因为在对方那霸道绝伦的剑气压迫之下,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沉寂已久、如同磐石般坚固的任督二脉,竟开始疯狂地震颤。
那横亘在武道巅峰之前的瓶颈,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松动迹象。
“这就是…偷天剑法?!”
叶孤城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更多的却是兴奋。
他死死盯着二楼那个如同魔神般的身影,握剑的手更加用力,指节泛白,剑身嗡鸣不止。
他渴望着更强的压迫,渴望着在生死边缘寻求那破境的契机!
就在楼下剑拔弩张、剑气纵横之际,二楼另一侧的雅座窗边,逸长生的身影鬼魅般出现。
他仿佛对刚才那足以令宗师色变的恐怖剑气毫无所觉,正蹲在窗棂上,手里抓着不知从哪桌顺来的半只烧鸡,津津有味地啃着。
跋锋寒那撕裂空气、冻彻骨髓的剑气余波掠过他鬓角的发丝。
他只是随意地伸手,扯下旁边雅间用来隔断的杏黄色帷幔一角,旁若无人地擦了擦沾满油渍的手指,仿佛那价值不菲的绸缎还不如一块抹布。
“啧啧,小寒兄嘚啊,”逸长生吮吸着鸡骨头,含糊不清地开口,语气熟稔得像在招呼邻家兄弟。
“你这剑意,比那个整天躲在阴影里玩影子的杨虚彦倒是精纯许多,有股子野性难驯的味道,不错,不错。”
他一边品评,一边将鸡骨头精准地弹向楼下某个缩在桌底瑟瑟发抖的食客脑袋上。
“你废了寇仲徐子陵。”跋锋寒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手中的“偷天剑”剑尖依旧遥指逸长生,那凝聚的恐怖剑势非但没有因为逸长生的打岔而减弱,反而如同不断加压的火山,愈发沉重暴烈,牢牢锁定目标。
他乱发后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逸长生身上,一字一顿道:“他们救过我的命。”
寇仲,徐子陵。
这两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让楼下勉强爬起来的叶孤城和暗处的沈落雁心中都是一震。
江湖传闻,这两位年轻一代的绝顶高手,在洛阳大战后神秘失踪,身受重伤,经脉被废,原来竟是眼前这位看似玩世不恭的道长所为?!
这消息若是传出去,足以在江湖掀起滔天巨浪。
“所以呢?”
逸长生终于啃完了最后一口鸡肉,随意地将鸡骨头丢出窗外,拍了拍手,仿佛掸去灰尘。
他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眼神却深邃如渊。
三枚磨得油光锃亮的铜钱悄然滑入他的掌心。
“你要替他们报仇?”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话音未落,三枚铜钱已被他随手抛向空中。
铜钱翻滚、碰撞,发出清脆而奇异的韵律,在凝重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
“叮…叮…当…”
铜钱落地,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以一种玄奥的角度排列在布满油腻和酒渍的地板上。
“天山遁!”
跋锋寒那如同磐石般稳固的剑势,在看到地上卦象的瞬间,竟猛地一滞。
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这卦象,他永生难忘!
这正是当年他初入中原,在突厥王帐刺杀统叶护可汗亲信失败,被“武尊”毕玄千里追杀,于绝境之中占卜所得的逃命之卦!
这秘辛,世上知晓者绝不超过三人!这个道士如何得知?!
就在跋锋寒心神剧震的刹那,逸长生已一脚踢开了地上的铜钱卦象。
他指尖骤然亮起一点深邃的青色光芒,如同暗夜中的鬼火。
青光在空中迅速勾勒、蔓延,瞬息间竟化作一片逼真到极致的幻象——浩瀚无垠、黄沙漫天的戈壁大漠!狂风呼啸,卷起漫天沙尘,一座西域风格的龟兹古城在沙暴中若隐若现。
“武德二年春,”逸长生的声音仿佛带着大漠的风沙气息,清晰地钻入跋锋寒的耳中。
“你在龟兹城暗杀了统叶护可汗的侄子阿史那摩咄,捅了个泼天的大篓子。
结果呢?被毕玄那老匹夫亲自追杀,啧啧,那叫一个惨啊,在茫茫大漠里被撵得像条丧家之犬,整整逃了七天七夜…”
逸长生的语气带着一种残忍的戏谑,“最后实在没辙了,像只受惊的兔子,慌不择路一头扎进运送女奴的羊皮筏子里,靠着一堆女人身上的羊膻味才勉强掩盖了自己的气息,在毕玄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捡回一条小命。
说起来,那几个女奴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吧?后来她们下场如何?是被你灭口了,还是被愤怒的突厥人剁碎了喂狼?”
幻象中,清晰地映现出年轻时的跋锋寒浑身浴血、狼狈不堪地在沙丘间奔逃,身后一个如同大日般散发着恐怖威压的身影紧追不舍的场景。
也映现出他蜷缩在散发着浓烈腥膻味的羊皮筏子底部、瑟瑟发抖的画面,以及筏子外毕玄那鹰隼般扫视的目光…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得令人发指!
“够了!!!”
跋锋寒猛地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如同受伤孤狼最后的咆哮。
巨大的屈辱、被窥破隐秘的愤怒、以及深埋心底的惨痛回忆被血淋淋翻出的痛苦,瞬间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定力。
他周身凝聚的剑气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轰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