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三丰出手前,一道更快的流光,后发先至。
那是一枚边缘磨得锃亮、仿佛带着岁月痕迹的铜钱。
它仿佛拥有生命,精准无误地撞在第一枚毒针的尖端,“叮”的一声脆响将其打落。
同时去势丝毫不减,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违反常理的优美弧线,紧接着撞上第二枚、第三枚。
三枚毒针如同遭遇克星,瞬间被击飞坠地。
而那枚铜钱余力未消,如同长了眼睛般,“噗”地一声,深深地嵌入鲜于通手中那把刚刚射出毒针、此刻还未来得及合拢的折扇扇骨之中。
“啪嗒!”
那柄淬毒的折扇如同被抽掉了脊骨的毒蛇,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软绵绵地从鲜于通僵直的手中滑落,跌在尘埃里。
扇面因撞击而完全展开,露出了扇面上精心绘制的三只幽绿色、形态狰狞的小虫图案——正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苗疆奇毒,“金蚕蛊”!
毒针的寒芒离张无忌光洁的额头,仅剩半寸之遥,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死寂!比之前更甚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枚嵌入折扇的铜钱和地上三枚闪着妖异蓝光的毒针上,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头顶。
“鲜于通,”张三丰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昆仑山顶万载不化的玄冰。
没有一丝波澜,却蕴含着足以冻结九幽黄泉的森然寒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心头。
“五十五年前,老夫在华山后山一处人迹罕至的古洞中,毙了一个以活人血肉饲喂蛊虫、修炼邪功的魔头。他叫鲜于亮。他是你什么人?”
“轰——!”
这句话不啻于一道惊雷,在鲜于通脑海中炸开。
他那张原本带着假笑、试图掩饰慌乱的白净面皮,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一片死灰。
比地上那金蚕蛊图案的幽绿更显诡异。
眼中闪过的,是深入骨髓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这个秘密,这个用他至亲叔父的性命和无数无辜者鲜血换来的、助他登上华山掌门宝座的最大污秽,被他小心翼翼掩埋了近一甲子,自认为天衣无缝。
此刻,竟被张三丰在天下英雄面前,用如此平淡的语气揭穿,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你…你血口喷人!”
鲜于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跳了起来,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心虚而变得尖利刺耳,甚至破了音调,带着明显的歇斯底里。
“张真人!你武当自诩名门正道,竟行此污蔑栽赃、构陷同道之卑鄙行径,与邪魔外道何异!!”
他猛地转向四周,试图煽动群雄。
“诸位同道!大家亲眼所见!此獠倚仗武功高强,先伤空闻大师,再辱我华山清誉!
今日我等若因惧怕而退,武当气焰必将更加嚣张跋扈,届时武林正道何在?江湖公义何存?
他张三丰再强,终究是肉体凡胎!我等齐心合力,一拥而上!
在他内力耗尽之前杀不了我们所有人!我们未必不能将他耗死于此!
难道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老牛鼻子不成?!”
“对!一起上!屠龙刀就在眼前!”
“杀了张三丰!逼问张翠山谢逊的下落!”
“为了正道!为了报仇!杀!”
贪婪、仇恨以及对“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如同被浇上滚油的烈火,瞬间吞噬了残存的理智和那微不足道的恐惧。
空闻大师的沉默、张三丰的威慑、鲜于通被揭露的丑闻,此刻都被狂热的情绪所掩盖。
屠龙刀的诱惑蒙蔽了双眼,对谢逊的恨意扭曲了心智。
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一声狂吼,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昆仑派掌门何太冲眼见爱妻班淑娴脸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和痛苦扭曲的表情,新仇旧恨瞬间烧断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狂吼一声,“妖道!给我死来!”
与班淑娴心意相通,两人身影交错,手中长剑爆发出刺目的光华。
昆仑派绝学“正两仪剑法”悍然发动,两道剑光如同两条择人而噬的毒蛇,角度刁钻狠辣,带着刺耳的裂帛声,一左一右,直刺张三丰肋下要害。
崆峒五老怪啸连连,如同五头凶戾的苍鹰,身形晃动间已从五个不同方位扑上。
五道拳风颜色各异,带着破、摧、伤、损、裂五种截然不同却同样阴毒霸道的劲力——正是崆峒派镇派绝学“七伤拳”!
拳风呼啸,撕裂空气,分别袭向张三丰的头顶、后心、丹田、双膝,阴狠毒辣,誓要一击废掉这位武林泰斗。
“峨眉弟子听令!结阵!除魔卫道!”
丁敏君那尖利刺耳的声音如同夜枭嘶鸣,充满了疯狂和煽动性。
峨眉派数十名弟子在她和灭绝师太的厉喝下,长剑齐出,剑光霍霍,瞬间结成森寒凌厉的峨眉剑阵。
虽失了倚天剑,但那汇聚数十人之力的剑网,依旧带着灭绝师太催发的凌厉剑气,如同天罗地网,铺天盖地般罩向张翠山、殷素素以及他们护在中间的张无忌。
剑网未至,那凌厉的剑气已激得人肌肤生疼。
与此同时,数十名被屠龙刀刺激得双目赤红、彻底被贪婪冲昏头脑的各派高手,如同决堤的洪水,刀剑并举,发出野兽般的狂吼。
乌央乌央地向着张三丰以及他身后的张翠山一家狂涌而来。
那声势,如同怒海狂涛,要将一切阻挡之物拍得粉碎。
人潮如怒涛拍岸,杀机似万箭穿心。
整个真武大殿广场瞬间被狂暴的杀意和兵刃的寒光所吞噬。
张三丰立于这毁灭狂澜的中心,鹤发飘飞,宽大的道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面对这足以将任何武林高手撕成碎片的围攻,他脸上古井无波。
他微微阖上那双阅尽人世沧桑的眼眸,仿佛在感受着山风的流动,又似在向天地道别。
片刻之后,他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眼眸中,最后一丝属于“张真人”的悲悯、宽和与对尘世的眷恋,彻底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纯粹到极致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