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自觉痴迷于速度,追求刹那的极速,认为快到极致便能超越一切。
此刻,“变易”的真意如同醍醐灌顶。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奔涌不息、永无尽头的时间长河,自己的“快”,在这永恒的“变”面前,渺小如尘埃,短暂如萤火。
但渺小并非无力。
如何在永恒的变易中,抓住那稍纵即逝的“一瞬”?
如何在流动的时光里,让我的剑成为那决定流向的“礁石”?
少年眼中精光暴涨,体内真气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加速流转,隐隐触摸到速度法则更深层的门槛。
那是一种超越纯粹速度的、关于“时机”与“变化”的领悟。
叶孤城周身剑气无声震荡。
那古剑在他怀中发出悠长的共鸣,剑鞘微微震颤。
他追求剑道的永恒与超脱,视红尘万丈为磨砺剑心的试炼场,力求在那纷扰中寻找到一丝不变的“真”。
而“变易”二字,却如洪钟大吕,震醒了他。
原来自己执着追求的“九天仙子落凡尘,红尘历练再凌天的单一的红尘剑心”,是否也陷入了另一种形式的“不变”?
红尘万丈,世事如棋,变才是常态。
真正的超脱,或许不是凝固于一点,而是如流水般顺应这永恒的变易,在这变化中把握那不变的“真”。
一股更加空灵、更加包容、仿佛能容纳世间万般变化的剑意雏形在他心湖中悄然滋生。
那坚固的剑元壁垒轰然动摇,出现了一丝丝细微的裂纹,那是突破的前兆。
扶苏的心神更是被彻底席卷。
他从小接受的是“祖宗成法不可变”、“天不变道亦不变”的教导,稳定和传承被视为帝国根基。
而先生口中这“变才是永恒”的法则,如同开天辟地的神斧,狠狠劈开了他认知的混沌。
父皇横扫六合,建立亘古未有之基业,废分封,立郡县,书同文,车同轨,不正是打破了“周礼不可变”的桎梏吗?
大秦欲求万世,是否也要因时而变,而非一味恪守旧制?
变革……才是生机?
他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一个模糊却无比强烈的念头在心中生根发芽,迅速茁壮。
未来,他若为帝,必不做那抱残守缺之人!
要如流水般,因势利导,应时而变!
这念头如此大胆,如此叛逆,却又如此自然而然地涌现,让他浑身都因为激动而微微战栗。
“看透这‘变易’的根本。”
逸长生转过身,目光扫过神情各异的三人,最后落在扶苏身上,带着洞悉一切的深邃。
“便知世间无真正的绝路。王朝困局如何?世家掣肘如何?
看似死水一潭,只要找到那‘变’的关窍,引动新的水流,便能冲开淤塞,再造乾坤。
这便是‘逝者如斯夫’在乱世之中,给予开拓者的真正力量——知变,方能驭变!”
最后一个字落下,卦堂内一片寂静。
只有那无形的道韵余波,还在三人识海中回荡、激荡,如同潮水般冲刷着他们固有的认知和境界壁垒。
良久,扶苏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满室的道韵都吸入肺中,融入骨血。
他对着逸长生,再次郑重地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流畅,腰背挺得更加笔直,声音坚定而清晰,再无半分迟疑。
“学生扶苏,叩谢先生解惑!《抡语》真意,学生……懂如何开始了!”
这一次,他眼中再无迷茫,只有一片澄澈明悟后的坚定光芒,那光芒如此耀眼,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
逸长生看着眼前这脱胎换骨般、眼神熠熠生辉的稚嫩少年,脸上终于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许笑意,那笑意直达眼底。
“很好。那么,”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考校,也带着一丝引导,“你想跟贫道学什么样的武道?”
他想知道,这破茧而出的蝴蝶,第一次振翅,会选择飞向何方。
扶苏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芒。
昨日逸长生那“君子不重则不威”的解读(君子打人如果下手不够重,就树立不了威信!)再次浮现脑海。
与今日的“力量是手段”、“君子不器”、“变易永恒”相互印证,在他心中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洪流。
他挺直小小的脊梁,那尚未长成的肩膀似乎在这一刻变得能够承担重量。
他毫不犹豫,声音铿锵有力,如同金铁交鸣,在这寂静的卦堂中格外响亮。
“学生想学一力破万法!学那种刚猛无俦、摧枯拉朽的力量!
像先生《抡语》里孔夫子那样,有能劈山断岳、荡平一切阻碍的拳脚功夫!”
他甚至还用力挥了挥小拳头,模仿着想象中“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没有精壮的肉体和豪迈的力量是不能读书的。)的气概,小脸上满是认真和决绝。
“噗——”
阿飞一个没忍住,刚喝进嘴准备压惊的粥差点喷出来,连忙捂住嘴。
肩膀疯狂抖动,脸憋得通红,发出压抑不住的“吭哧”声。
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一脸正气、立志要做魔鬼筋肉人的小豆丁,和之前那个温文尔雅、动辄引经据典的小皇子联系起来。
这反差实在太大了。
就连老僧入定般、心境几乎古井无波的叶孤城,嘴角也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
那清冷如雪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莞尔。
他怀抱的古剑似乎也感应到主人心绪的微妙波动,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吟。
逸长生看着扶苏那张稚气未脱却一脸认真、眼神灼灼仿佛要燃烧起来的小脸,再也绷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声震屋瓦,连窗棂上的灰尘似乎都被震得簌簌落下。
“哈哈哈!好!好一个一力破万法!好一个‘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孺子可教!扶苏啊扶苏,贫道果然没看错你!这路子,配你!”
他的笑声畅快淋漓,充满了发现璞玉、并亲手将其雕琢出独特形状的喜悦。
笑声未歇,一个低沉威严、却带着浓浓无奈与一丝压抑怒气的声音陡然在卦堂门口响起,如同冰水泼入滚油。
“朕看……怕不是配得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