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如同潮水般包裹着林晚，金色的彩带从体育馆顶棚飘落，混杂着汗水的气息。裁判高高举起她的右手，宣布她是本届南城高校武术竞赛的冠军。奖杯被塞入她怀中，沉甸甸的，冰凉的金属触感却无法穿透她此刻有些麻木的神经。
她站在聚光灯下，脸上勉强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回应着主持人的采访和台下观众的呐喊，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一次次地瞟向对面看台那个已然空荡的昏暗角落。
他来了。
他看到了她最狼狈、最挣扎，也最终绽放光芒的时刻。
然后，他走了。
没有祝贺，没有评价，甚至没有一个清晰的眼神交汇。只留下一个按着太阳穴、转身离去的、带着一丝僵硬的背影。
为什么？是因为她最后那一下偏离了他预设“弱点”的攻击，让他觉得失控？还是因为……他身体的不适，已经无法让他再多停留一刻？
那份血液报告单和白色药瓶的影子，再次沉重地压上她的心头，将胜利的喜悦冲刷得七零八落。
颁奖仪式结束，人群开始逐渐散去。记者、教练、其他学校的选手纷纷围上来，说着恭喜和赞叹的话。林晚机械地应对着，心思早已飞远。左臂的疼痛在肾上腺素退去后，变得愈发鲜明，一阵阵钝痛提醒着她现实的回归。
她以需要处理伤势为由，婉拒了所有的庆祝邀请和后续采访，抱着奖杯和那份薄薄的、却象征着一笔可观奖金的支票凭证，独自走向更衣室。
更衣室里空无一人，其他选手似乎都去参加赛后活动了。她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铁柜，缓缓滑坐在地上。怀里的奖杯硌得她生疼，她却仿佛没有知觉。
赢了。她做到了。为武馆赢得了喘息的机会，也向自己证明了，她并非完全需要依附于顾宴的“塑造”。
可为何，心里空落落的，没有丝毫想象中的畅快与解脱？
那个男人的影子，如同无所不在的蛛网，早已在她不知不觉间，将她紧紧缠绕。
她拿出手机，屏幕干净，没有任何来自他的信息或来电。仿佛体育馆看台上那惊鸿一瞥，真的只是她的错觉。
她点开通讯录，手指在那个黑色头像上悬停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拨号键。她以什么立场去问？质问他为什么来了又走？关心他的身体？
他们之间，那冰冷的交易关系，像一道鸿沟，横亘在那里。
换好衣服，将奖杯和支票小心地收进背包，林晚从体育馆的后门离开，想避开可能还在前门守候的人群。后门连接着一条通往停车场的小路，相对安静。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带着一丝胜利后的疲惫与孤寂。她低着头，慢慢走着，脑海里依旧盘旋着顾宴离去时的背影。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伴随着某种像是极力忍耐痛苦的闷哼，从前方不远处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方向传来。
林晚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骤然缩紧。
是顾宴的车！他还没走？
她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快速靠近。车窗贴着深色的膜，从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那压抑的咳嗽声和某种细微的、像是玻璃碰撞的声响，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他果然……身体出问题了！
一股强烈的冲动让她伸手想去拉车门，但手指触碰到冰凉把手的瞬间，又猛地缩了回来。她想起他之前的警告，想起他划清的界限。擅自靠近，会不会激怒他？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车内的声响突然停止了。紧接着，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沈浩从里面钻了出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一丝慌乱。
他看到站在车外的林晚，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林、林晚？你怎么从这边出来了？比赛……恭喜啊！”
他的眼神闪烁，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了后座的车门。
“他……怎么了？”林晚没有理会他的恭喜，目光紧紧盯着后座车窗，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沈浩的笑容僵在脸上，支吾着：“没、没事……宴哥就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
他的话还没说完，后座的车窗忽然降下了一半。
顾宴的脸出现在车窗后。他的脸色比在体育馆阴影里看到的还要苍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将几缕黑发黏在皮肤上。他看起来极其疲惫，甚至有些虚弱，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深邃，带着一种强撑的清明和惯有的、不容置喙的冷厉。
他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扫过她带着担忧和询问的眼神，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不悦于她此刻的探究。
“赢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明显的虚弱，却依旧保持着那股居高临下的姿态。
林晚点了点头，看着他这副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就好。”顾宴淡淡地吐出三个字，仿佛这已是全部。他不再看她，转而对着沈浩，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开车。”
“是，宴哥！”沈浩如蒙大赦，立刻钻回驾驶座。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顾宴苍白而冷硬的面容，也隔绝了林晚所有未问出口的话语。
黑色轿车没有丝毫停留，迅速发动，驶离了停车场，消失在傍晚的车流中。
林晚独自站在原地，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孤零零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顾宴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药物的苦涩味道。
他看到了她的胜利，给予了三个字的评价。
然后，在她面前，展现了他从未示人的、如此虚弱的一面。
最后，依旧用最冰冷的方式，将她推开。
奖杯和支票在背包里沉甸甸的，代表着武馆暂时的安稳和希望。
可她的心，却因为那个男人矛盾的、脆弱的、却又无比强硬的姿态，而陷入了一片更深的迷茫与混乱。
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而那瓶被她藏起来的、没有标识的药，又到底代表着什么？
林晚抬起头，看着城市尽头那轮即将沉没的、血红色的夕阳，只觉得前路仿佛也被染上了一层看不透的、沉重而危险的色彩。
某些一直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似乎在今天，被彻底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