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的人潮比想象的更汹涌。
五彩灯串在头顶交织成晃眼的光网，油烟、糖香、沸腾的汤锅蒸汽和各种吆喝喇叭声混在一起，扑面而来。
K?nig跟在夜莺身后半步，却依然无法避免地成为视线焦点。
他太高了。
在平均身高的人群中，他的存在太突兀了。
好奇的和惊叹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落在他轮廓分明的异国面孔和悍利体格上。几个年轻女孩窃窃私语，举起手机又不好意思地放下，卖气球的老人仰头看他，手里的气球差点脱手飞走。
K?nig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低头看地，稳稳跟着夜莺。
夜莺在一家铁板鱿鱼摊前停下。摊主是个系着油渍围裙的大叔，正娴熟地用铁铲翻动着铁板上滋滋作响的鱿鱼须。
滚烫的铁板与鱿鱼接触的瞬间，爆发出令人垂涎的“刺啦”声，浓郁的酱香、芝麻香和海鲜特有的焦香混合在一起，霸道地钻进鼻腔。
看到他们，大叔热情地吆喝：“帅哥美女，来几串？绝对新鲜！”
“两串，不加辣。”夜莺笑着伸出两根手指，特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然后侧头对K?nig解释道：“这个得趁热吃，凉了口感就韧了。很香的。”
K?nig点点头，看着那些原本灰白的鱿鱼须在高温下迅速蜷曲、变色，覆上深褐油亮的酱汁，细小的油泡在表面欢快地破裂。
这个烹饪过程对他而言十分新奇。
“在我们那里，”他忽然开口，“会炸。”
“炸鱿鱼圈？”夜莺问，接过摊主递来的、热气腾腾的铁板鱿鱼。竹签串着的鱿鱼须饱满油亮，撒着细碎的香料，诱人的热气直往脸上扑。
“嗯。裹粉，炸至金黄色。配柠檬汁，塔塔酱。”
“听着也很不错。”夜莺吹了吹鱿鱼，递了一串给他，“那下次有机会，我们试试炸的。不过先尝尝这个！”
K?nig弯下腰，低头从她手里的签子小心地咬下一整条鱿鱼须。入口瞬间，滚烫的温度、鱿鱼弹牙的韧劲、酱汁咸鲜中带着一丝微甜的口感依次绽放！！
……然而紧接着，一股尖锐的辣味猛地席卷了味蕾！
他咀嚼的动作骤然变慢，顿住了。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随即又强行展开，但喉结却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夜莺自己也咬了一口，立刻被那意料之外的辣味刺激得倒吸一口凉气。她看到K?nig的反应，忍不住问：“辣吗？”
K?nig抬眼看向她，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被辣出来的水汽，可怜巴巴的。
他点了点头，声音比平时更沉哑一些：“……辣。”
但紧接着，仿佛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连“不辣”都吃不下的家伙，他又低头，毫不犹豫地咬下了一大口，咀嚼得更加用力。
夜莺看着他被辣得鼻尖冒汗却一声不吭、甚至越战越勇的样子，觉得有点可爱，又有点好笑。
她转头，朝着正准备给下一位顾客制作的大叔扬声问道：“老板，我们这串是不是加辣了？”
摊主大叔头也不抬，手里铁铲翻飞，中气十足地回道：“对啊！我看这外国小伙子体格这么壮，肯定能吃辣！特意给你们那份多加了点我秘制的辣酱，够劲吧？一般人我还不给加呢！”
“……”
好吧。
夜莺缓缓转过头，看向K?nig。他听不懂，正咬着第三口鱿鱼，见夜莺欲言又止的样子，动作停了下来，看向她。
夜莺看着他被辣得微微发红的眼眶和额角细密的汗珠，一时之间，哭笑不得。
“所以，”她忍着笑，声音里满是无奈和歉意，“我们被加辣了……”
K?nig沉默了两秒，然后，举起手里还剩一半的鱿鱼串，又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咽下后，才看向那位热情过度的大叔，非常认真地、用他所学不多的生硬中文说道：
“歇歇，恨豪翅。”
大叔闻言，顿时乐开了花，竖起大拇指：“哈哈哈！小伙子识货！下次来，给你加倍！”
……
嘴里的灼烧感需要缓解。
夜莺果断拉着K?nig的袖子，轻车熟路地挤过几个摊位，在一个奶茶铺前停下。“老板，两杯珍珠奶茶，温的，三分甜，谢谢。”
很快，两杯简单的奶茶递到手中。
温热的奶茶透过杯壁，恰到好处地熨帖着被夜风吹得有些凉意的掌心。夜市的光晕在氤氲的热气上折出朦胧的光圈。
“给，暖手。”夜莺将其中一杯塞进K?nig的手中，自己捧着另一杯，凑到唇边小口啜饮。温润香甜的奶茶滑入喉咙，抚平了辣意带来的焦灼，留下丝丝缕缕的甜。
她舒服地叹了口气，侧头看向K?nig。他正学着她的样子，低头喝了一小口，似乎在品味这种需要咀嚼的饮料。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投下小片阴影。
“对了，”夜莺忽然想起刚才摊主大叔的事，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的中文？‘谢谢’和‘很好吃’说得还挺标准。”
虽然腔调“独特”，但远超她预期。
K?nig抬起眼，看向她。
“从……”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混在背景音里，“从我们刚见面的时候，隔离室。”
夜莺怔住了。他们“刚见面”的时候……当时整个基地都以为她是神经病，他居然……
K?nig似乎看出了她的讶异，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我…想要……和你说话。有更多…共同话题。”
夜莺的心脏像是被烫了一下，暖流霎时间涌向四肢百骸。她没想到，沉默如山的他，早就悄悄做了这样的努力，就为了和她多说点话。
“中文……很难。”K?nig继续说道，眉头微微蹙起，“到现在，只学了一点点……发音不好。”
“一点点已经很厉害了。”夜莺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柔，像此刻拂过耳畔的夜风，“真的。而且……”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你为我悄悄做了那么多，我很感动。”
K?nig的嘴角向上牵动，露出了一个笑容，让他整张脸的线条都柔和了下来。他没再说话，只是继续喝着奶茶，目光却不再离开她。
夜莺也转过头，一边小口啜着甜饮，一边任由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
她的右手捧着温暖的奶茶杯，左手则习惯性地插进了外套口袋里。
夜风调皮地掀起她额前的碎发，她也只是随意地晃了晃头，注意力被隔壁摊位上一串串晶莹剔透、裹着亮晶晶糖壳的糖葫芦吸引，山楂红得可爱。
就在这时，她插在口袋里的左手手腕，忽然被一抹微凉的触感轻轻圈住。
那力道很轻，像是怕惊扰她。
夜莺诧异地转回头。
K?nig的手指勾着她的手腕，没有进一步动作。他微微垂着眼看着她，他此刻的眼神有些幽深难辨，手指有些凉，与她温暖的手腕皮肤形成对比。
“冷吗？”夜莺下意识地问，以为他是手冷，想借她的口袋或手腕暖一暖。她动了动手腕，想反手握住他给他取暖。
K?nig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深深地看进她眼里。夜市嘈杂的背景音仿佛忽然褪去，他低沉的声音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想要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