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点半,阳光挣扎着穿透城市边缘稀薄的雾霭,给嘉禾小区那几栋略显陈旧的居民楼镀上了一层苍白的光晕。空气中还残留着夜间的凉意,混合着早点摊飘来的、腻人的油炸气味。
华食品厂工人赵河,拖着仿佛灌满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挪上三栋二单元的楼梯。连续十二个小时的夜班,让他的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粘在一起,耳朵里似乎还在回响着流水线永不疲倦的轰鸣。他用钥匙插入801室门锁,金属摩擦的“咔哒”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总算……到家了。”他咕哝着,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疲惫。推开家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廉价家具油漆味和隔夜饭菜的气息扑面而来,非但没有带来安慰,反而让他胃里一阵翻涌。他只想立刻倒在卧室那张硬板床上,让黑暗和寂静包裹自己,将工厂里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他习惯性地先走向主卧,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小斌他妈也不知道带儿子啥时候回来,这娘俩……” 话音未落,他推开了虚掩的卧室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呃?!”
一声极其短促、像是被人扼住喉咙发出的、变调走音的惊呼,猛地从他干涩的喉管里挤了出来!他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施了定身咒,僵立在门口,眼睛瞪得如同铜铃,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急剧收缩,几乎要裂开!
卧室里,窗帘只拉开了一半,光线昏暗混沌。但就在这片混沌中,床上那骇人的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视网膜上——原本应该躺着妻子的位置,此刻……此刻只有一滩难以形容的、暗褐色的、几乎渗透进床单纹理的污渍!而在那污渍之上,覆盖着一层……一层薄薄的、紧贴着床单的、呈现出极度不自然干瘪状态的人形东西!就像……就像是一个被抽空了所有气体、血肉和骨骼,只剩下最外层皮肤的、巨大而绝望的人形气球!那东西的轮廓依稀可辨是个人体,但头颅部分同样干瘪凹陷,眼窝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嘴巴以一个扭曲的、仿佛无声呐喊到极致的角度大张着,露出稀疏发黑的牙齿和暗红色的口腔内部。最刺眼的是,在那干瘪脖颈的侧面,一个拇指粗细、边缘呈现不规则撕裂状的黑红色血洞,如同一个邪恶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赵河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困意,在这一刻被无法形容的冰寒恐惧彻底击碎、蒸发!他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冻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不……不……不可能……”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脊背“咚”地一声重重撞在门框上,带来一阵钝痛,却丝毫无法唤醒他麻木的神经。
几乎是出于一种绝望的本能,他猛地转过身,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惊惶失措地、连滚爬爬地窜出了主卧!他的动作完全失去了协调性,手脚并用,几乎是扑向了次卧——他十岁儿子小斌的房间!
“小斌!小斌!!”他嘶哑地、带着哭腔呼喊着儿子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濒临崩溃的绝望和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他一把推开次卧的门!
希望,在刹那间被彻底碾碎成粉末。
同样的干瘪!同样的绝望姿态!同样的,脖颈上那个狰狞的、仿佛吞噬了一切生命力的血洞!只是那干瘪的轮廓更小,属于他活泼可爱的儿子!
“啊——!!!!”
这一次,赵河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完全不似人声的、如同野兽垂死哀嚎般的尖叫!这声音穿透了房门,在寂静的楼道里尖锐地回荡。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次卧门口冰冷的地砖上,身体像筛糠一样剧烈地抖动起来,眼泪、鼻涕和口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极致的恐惧和撕心裂肺的悲痛,将他彻底淹没。他双手死死抠着地面,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只剩下无意识的、断断续续的嗬嗬声,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只剩下一具被恐惧填满的空壳。
大约十分钟后,嘉禾小区3栋楼下,原本清晨的宁静被彻底打破。几辆警车车顶红蓝交替闪烁的警灯,像一双双焦躁不安的眼睛,将周围的环境映照得光怪陆离。尖锐的、并不鸣响却更显压抑的刹车声,引得附近楼栋的窗户纷纷被推开,一个个或好奇、或惊恐、或麻木的脑袋探了出来。
穿着藏蓝色制服的民警们神情严峻,动作迅速地在单元门口拉起了明黄色的警戒线,那刺眼的颜色像一道无形的墙,隔绝了窥探,也标记了不幸。
很快,两名戴着白手套、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的民警,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副担架从单元门里走了出来。担架上覆盖着白色的裹尸布,但白布下的轮廓却异常地……“瘪塌”。那不是成年人体应有的饱满弧度,而是如同随意堆放了几件软塌塌的旧衣服,中间部分深深凹陷下去,只在两端勉强显出头部和脚部的微弱隆起。紧接着,第二副同样“干瘪”得令人心头发毛的担架也被抬了出来。这一幕,无声却极具冲击力,深深烙印在每一个围观者的眼中。
隔离带外,早已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闻讯赶来的群众。人群像一锅逐渐升温、最终沸腾的粥,嗡嗡的议论声汇聚成一片嘈杂的声浪。有穿着飘逸白色太极服,手里还拎着寒光闪闪、未及归鞘的太极剑的老头老太太,显然是晨练刚归来,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润,此刻却被惊骇所取代;有提着装满新鲜蔬菜的塑料袋,或者手里还捏着咬了一半的煎饼果子、端着热气腾腾豆浆碗的家庭主妇和上班族,早餐的香气与现场的紧张气氛格格不入;还有推着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努力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向里张望的中年男人,脸上写满了探究。
“哎哟我的老天爷!这是801老赵家出事了?”一个拎着菜篮子、嗓门尖利的大妈用力拍着大腿,脸上混合着真实的恐惧和一种难以掩饰的、对“热闹”的兴奋,“他家不是就他和他媳妇、孩子吗?这抬出来两个……”
旁边一个背着太极剑、胡子花白的老爷子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压低声音,却足以让周围一圈人都听清:“嘿!你们还不知道吧?西城!国投城西那个大工地!出大事了!听说整整一个工棚的人呐!七八个!全死了!死得那叫一个惨啊!都被开膛破肚了!脖子上都有这么个大血窟窿!”他用手比划着,表情夸张,“肠子肚子流了一地!惨不忍睹啊!”
“真的假的?不是说情杀吗?”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推着二八大杠自行车的男人挤进来插嘴,脸上带着不信邪的神情,“我听我在工地干活的表弟说,是俩男工人,搞那种见不得光的关系,被其他工友撞破了,这才动了刀子,杀人灭口!”
“呸!什么情杀!胡说八道!”一个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煎饼果子、怀里紧紧搂着懵懂孩子的年轻母亲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反驳道,“我娘家二舅就在那工地旁边开五金店!他说了,那场面,根本就不是人能干出来的!那些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活活吸干了血!干得就像……就像腊肉!有人偷偷说,是‘东北猫脸老太太’来了!专挑那生肖属鼠的下手!”她越说越怕,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仿佛那传说中的恐怖怪物就潜伏在周围的阴影里,“不行不行,下午放学我得亲自去接娃,可不能让他自己走了!太吓人了!”
人群在这纷纷扬扬的猜测和谣言中骚动着,恐惧如同无声的瘟疫,在晨光与警灯的交替闪烁中,悄然蔓延。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好奇、惊慌、以及对未知威胁的隐隐担忧。
此时,一辆停靠在稍远位置的警车旁,两名负责维持外围秩序、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民警,靠在车门上,看着那两副被抬上运尸车的干瘪担架,脸色都异常难看。
高个民警狠狠吸了一口快要燃尽的香烟,烟雾从他鼻孔和口腔里浓重地喷出,带着一股难以排遣的烦躁和压抑:“操!这他妈是第几起了?国投城西工地一个工棚,七八条人命,被开膛破肚,脖子上有洞……这嘉禾小区,又是两具,像被吸干了……像他妈漏了气、扔在角落几十年没人管的气球!”他用夹着烟的手,烦躁地指了指运尸车方向,指尖那点猩红的光芒微微颤抖着。
旁边的矮个民警叹了口气,抬手用力揉搓着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深切的无力感:“上面都快急疯了,压力巨大。老张他们技术队进去现场看了,说……说那样子,根本没法用现有的刑侦知识解释。邪门,太他妈的邪门了!这案子,怎么破?”他望着远处依旧议论纷纷的人群,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面对完全未知领域时的茫然和沉重。